语言的重要性和复杂性,既使语言学研究蓬勃发展至今,又给了语言学研究不间断的各种挑战。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无论是语言学的哪一个学科学派,都在努力着眼于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瞄准和挖掘新材料、新现象,构建和完善新的理论框架。本文试图从生成语法的汉语研究视角出发,来探讨如何构建新时期中国特色理论语言学,以及如何进行汉语语法理论创新。
谈及汉语研究,我国现有的汉语语法理论体系构建起源于以拉丁语语法为蓝本的《马氏文通》,并且深受欧洲结构主义和美国结构主义的影响。经过几代人的学术深耕,尤其以王力、吕叔湘、朱德熙等语言学大家及其学生为代表,汉语语法现象在这一框架内被研究得非常透彻,形成的理论语法、教学语法都已经比较完备。不过,汉语中的确存在不少与印欧语不同的特殊语法现象,现有汉语语法体系即使传承了结构主义的研究方法和思想,也往往难以提供现成的解释和解决办法。结构主义之后,西方进入生成语法的时代。自20世纪50年代由乔姆斯基创立开始,生成语法反复强调人类语言的共性问题,将探寻人类语言的普遍语法作为终极目标。但同时,生成语法也将英语作为主要的语料和灵感来源,对其他语言现象尤其是汉语及其方言的描写和理论解释还比较少。而汉语中那些有别于印欧语的现象,如丰富的句末助词(例如“吗”“呢”“吧”“啊”等),以及很多并不修饰小句本身的“副词”(例如“根本”“偏偏”“到底”等),究竟应该如何定位、定义和解释,亦是现有的生成语法理论尚未给予足够关注和清晰解释的。如果语言现象在理论层面上得不到完善的解释,自然在实践应用当中(比方说对外汉语教学)也会出现很大的困难。
因此,我们需要在一定范围内对汉语语法体系进行调整、创新,才能解决这些语言研究中的问题。那么,应该如何进行汉语语法理论的创新呢?关键在于坚持“洋”为中用、“古”为今用,将西方语言学理论本土化并与中国传统语言学理论相结合。这样,既能传承和弘扬我国语言学研究的优良传统,又能创新性地解决现有理论无法解释的上述困难和问题。事实上,我国汉语普通话及其丰富的方言,正是找寻语言共性规则、探究原则与参数,以及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对语法理论进行创新的巨大语言宝库。
具体说来,如何做到“洋”为中用、“古”为今用呢?鉴于生成语法的历史并不是很长,因此这里的“古”打了引号。我们首先要梳理清楚境内外生成语法研究汉语语法的历史,重点搜集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发表过的相关文献。尤其重要的是,要将这些生成语法的研究成果按照不同的专题分门别类地建立起全面完整的数据资料库,方便后来学者检索、下载和阅读。专题应包括国内外学者熟知的“‘把’字句”“‘被’字句”“wh-疑问句”“反身代词”等关于句法结构的问题,还应包括近年来受到愈来愈多关注的“存现句”“焦点范畴”等。只有通过对生成语法汉语研究发展脉络的系统梳理,以及对已有成果细致、完备的搜集和整理,方能全面地呈现出生成语法汉语研究的全貌,尤其是其中研究较为欠缺或者尚待深挖的语言现象。
对境内外文献的系统梳理和研究仅仅是第一步。当今语言研究多元化的发展趋势越来越明显,句法研究发展至今,也从句法自治过渡到句法与语言学其他领域的界面研究时代。语言界面研究涉及语言内部各层面之间的互动关系,是新时期语言学的重点研究方向。接下来,我们再通过挖掘汉语独有的语料、素材,分别从句法—语用界面、句法—语义界面和句法—篇章界面的视角,阐释汉语语法进一步研究的可行性和价值。
句法—语用界面,即句法和语言使用的界面。在语言的具体使用过程中,无论是汉语普通话还是方言中都大量存在句末助词(如普通话的“呢”“吗”“啊”等,粤方言中的“先”“咩”等),但这种句末助词在西方语言中却鲜有存在。因此,西方语言学理论体系很难对汉语纷繁多样的句末助词进行合理的句法定位。这一点就需要语言学家进行创新性的研究,例如对句末助词进行逐一分析,通过大规模语料库的搜索寻找例句,最终对比确定每个句末助词的实际功能,重点考察语用上说话人通过句末助词所表达的判断或情感、句末助词对于句子类型的标记作用,以及句末助词与言者评价副词之间的选择关系。此外,还可以选择粤方言、闽南方言等常用的句末助词非常丰富的南方方言作为对照,将其中的句末助词与普通话句末助词进行对应比较,并且进行类似的分析,以确保基于普通话句末助词的分析结果具有普遍性,可以用于后续分析。将句末助词这一汉语特有现象研究清楚,不仅可以完善句法理论分析,更能够直接指导对外汉语教学等应用和实践。
句法—语义界面,涉及句法和语义的交互。汉语有一类主观副词在意义上表示说话人的某种主观态度(如“总是”“确实”等)。但汉语主观副词种类繁多,句法上又不像印欧语可以作为插入语的形式在句中出现(例如英语“Fortunately”);且现有的生成语法理论框架没有把主观副词同其他副词区分开来,都被当成了“附加成分”的一部分,放在了与其他副词类似的结构位置上,而事实上这种位置并不反映汉语主观副词的实际功能。鉴于此,后续的研究要对汉语主观副词按照语义和句法功能进行重新分类,如评价副词、表态副词、情态副词等,并抽样进行详尽的分析,在准确描述的基础上归纳出每一类主观副词的共同特点,确保结果准确无误。
句法—篇章界面,指的是本句与句外的语境、篇章的互动。例如汉语副词“根本”,表示说话人对所在小句的命题做出主观评价(“小王根本不是好人”),“根本”虽然在小句内,与所在小句命题的真值却没有直接关系,而是反驳语篇中的类似于“有人觉得小王是好人”的命题。这种句内而言外的成分非常特殊,因为印欧语中很少用单个的词来表示命题与语境的关系,所以背景副词是汉语特有的现象。对此的研究按照背景副词与篇章的关系进行初步分类,如违实、续论、确认等,对每类都进行抽样分析,将功能和分布描述清楚,然后归纳出每一类背景副词的共同特点,并通过语料库和心理语言学实验进行验证分析,以确保结论的可靠性。对主观副词和背景副词这类西方语言少见的语言现象的研究,不仅能扩展生成语法在句法—语义界面和句法—语用界面的理论,更能够直接指导二语教学等应用语言学领域。
从上文的探讨中我们不难看出,汉语及其方言还有很多现有语言学理论体系不能完全涵盖和解释的语言现象,需要语言学家在现有理论研究的基础上,立足和扎根于汉语具体问题的研究,从而推出创新性的理论成果。我们知道,实践是检验理论是否正确的唯一标准,语言学的本体理论研究亦是如此。基于汉语事实构建新时期中国特色理论语言学框架,其理论成果可以更好地指导汉语及其方言的相关实践应用,并从实践中得到相关的反馈。例如,语法理论的研究对我国儿童与老年人的语言障碍机制探究、心理语言学中汉语的加工和产出模式,尤其是在二语教学等应用语言学方向上,都能够发挥重要作用。同时,语言学本体研究的理论成果还可以与心理学、神经学、医学、计算机科学、人工智能等学科相结合,从而更好地进行语言相关的跨学科合作研究。总之,语言学理论的基础研究始终有它无可替代的重要价值,将西方经典理论本土化、接地气以后,更能在新时期持续发光发热,构建新时期中国特色理论语言学体系,为我国语言学事业的蓬勃发展开疆拓土。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生成语法的汉语研究与新时代汉语语法理论创新”(18ZDA291)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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