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语言退化,通常会让人想到老年人。伴随着生理性衰老,即使是健康老人,语言能力也可能发生程度不一的退化,出现话到嘴边却想不起来、所说不是所想等状况。此外,阿尔茨海默病、帕金森病、脑血管病、高血压病等多发于老年人的疾病,也可造成语言功能受损,表现为语言含混不清,言语不流畅,以及所讲的话不能被他人甚至自己所理解,并伴有不同程度的重复、阅读和书写障碍等。老年人出现以上语言表达或理解障碍,就说明语言发生了退化。而且,发生语言退化的并不只有老年人。幼儿发育进程中出现的神经发育倒退,也可能表现在语言上。有些幼儿在两岁前,语言发育正常或接近正常,但到了两岁左右就不怎么说话了,甚至连“爸爸、妈妈”都不会叫了,已获得的语言能力出现明显倒退甚至完全丧失。一些患儿即使保留了部分语言功能,自发功能性语言也极少,交流动机消失,难以与他人沟通。大量研究显示,此类患儿的语言发展以及与语言密切相关的社交能力、社会适应能力等均会受到很大损害,长期预后不理想。“一老一幼”问题牵动亿万家庭,关乎百姓福祉。特别是对于语言退化的老人或幼儿,把这“一老一幼”保障好,才能托起这些家庭稳稳的幸福。
聚焦家庭
语言是人类生活的基本沟通方式,甚至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人类的日常生活就是语言生活。与语言相关的各种活动,都可以纳入语言生活的范畴。李宇明将语言生活划分为国家层面的宏观语言生活、各行业各地区层面的中观语言生活、个体家庭层面的微观语言生活,认为“微观层面上的语言生活同个人的生存、发展息息相关,同社会基本细胞组织的正常运作息息相关,应当受到关注,得到指导,得到帮助”。
语言退化,无论是由生理性衰老或疾病所导致,还是由神经发育障碍所引起,都可纳入广义的语言障碍范畴。语言障碍中的一些问题(如脑卒中失语、语言发育迟缓等),可通过语言干预和语言治疗达到不同程度的预后效果,有些患者的语言能力甚至能够基本恢复。但是,发生语言退化的老人或幼儿,往往很难通过语言治疗、语言康复等重新获得语言能力。
家庭是老人安居、幼儿成长的首要场所。对于语言退化者来说,家庭既是他们的主要生活区域,也是他们与社区乃至社会的关键连接点。当前,在缺乏有效医疗康复手段的情况下,家庭为语言退化群体提供了更多支撑。大量研究表明,绝大多数语言退化者终其一生都需要家庭的照护。而在家庭生活中,语言退化者受自身语言能力所限,往往会沟通不畅,生活需求无法充分表达。这种状况如长期持续,容易使他们脾气变差、情绪不稳,对家庭照护者不听从、不配合。长此以往,也会使家庭成员陷入厌烦、失望和焦虑之中,进一步加大双方沟通的压力,给日常家庭生活带来消极影响。要使语言退化群体生活得好,就要把他们的家庭语言生活保障好。
构建路径
早在2006年,国家语委就提出要“构建和谐的语言生活”。这一理念既涵盖宏观和中观层面的语言生活问题(如普通话与方言、规范字与异体字、常规表达与网络语言等),也包括微观层面的语言生活建设(如母亲在幼儿语言发展中所提供的语言支架等);既面向一般人群,也关注特殊人群。而不同类型的特殊人群(如听障者、视障者等),在家庭语言生活中所面临的困境差异很大。构建面向语言退化群体的和谐家庭语言生活,需要从实际情况和具体问题入手。
一是提供语言上的适切帮助。对于语言退化者而言,融合接纳的家庭生活环境十分重要。语言退化者在不断学习如何与家庭成员交流、融入家庭生活的同时,家庭成员也要融入他们的生活之中,用生活化的通俗语言与他们平等交流,避免使用偏专业性、指令性的短暂语言,并注意倾听、观察他们的反应,以便及时发现问题,帮助他们去表达。语言退化者即使还有一定的语言能力,表达往往也不够清楚、不够流畅。当他们通过语言表达自己的诉求时,家庭成员要成为“聆听者”,而不应试图去随时纠正他们的所言所语,要耐心等到他们自我表达结束,再重复他们在上一个话轮中的句子、关键词,以帮助形成交流上的共同注意,让话轮继续下去。很多时候,语言退化者虽有表达倾向但说不出来,家庭成员则需要成为“读心者”,依据当时的生活场景,将他们最有可能的心理活动以现场旁白的方式合理表述出来。比如,在用餐场景中,可以通过诸如“你是说要吃那个青菜,对吗?”等具体化的提问方式来降低他们在内容表达上的难度。同时,还可通过重音、语调的变化等对“青菜”这一核心表达予以强调,帮助他们形成语言记忆。长期下来,即使他们始终不能表达,也会有助于加快他们在语言生活场景中的理解和反应。
二是理解非语言交流中的内容与情绪表达。随着语言能力的停滞与倒退,语言退化者会从能说较为复杂的长句子,到只能蹦出只言片语,甚至可能连个别简单的名词都不能说清楚。这时,单纯使用语言已无法充分表达诉求。因此,当有交际需要和交际期待时,他们的眼神、面部表情、肢体动作(如身势、手势)等非语言交流方式的使用比例可能会逐渐提高。要读懂这些非语言表达,需要与语言退化者长期共同生活、彼此熟悉。只有这样,才能在第一时间明白他们想要说什么,想要做什么,并使用他们能够理解的表达方式予以积极回应。有研究表明,即便是认知能力严重受损的语言退化者,依然能敏锐察觉周遭环境,感受外界传达出来的情绪,乃至表达情感,甚至有时更敏感和强烈。传统的家庭照护,往往多关注吃喝拉撒睡以及生理病理指标。而关注语言退化群体的家庭语言生活,就是要将传统家庭照护中所忽视的作为人的能力和精神生活重新重视起来。因此,家庭成员不仅要熟知语言退化者的身心状况,还要能够感知他们在情绪上的异常表达和细微变化。随着语言能力的衰退,语言退化者可能会用笑、哭等来打断交谈,用“嗯、啊、哦”等语气词代替一句话。这些表达无固定语义,但有一定含义,具有特别突出的情境性特点,蕴含着交际情感,需要家庭成员去耐心解读。
三是推动先进沟通技术走进家庭语言生活。目前已广泛应用于临床康复和特殊教育中的辅助沟通系统,通过替代或代偿的方法,帮助包括语言退化群体在内的各类型沟通障碍人群弥补沟通中的缺陷,提高个体语言能力。该系统由沟通符号(如文字、图片等可视化信息)、沟通辅具(如语音装置)、沟通技术(如语言技术)、沟通策略4个部分组成,目前应用较多的主要有图片交换交流系统和语音输出沟通装置。图片交换交流系统可显著提升不同年龄层人群的口语表现、增加主动社交行为,并可改善情绪认知与表达、减少问题行为的发生。可以预期,基于信息技术在移动终端设备上的发展,将图片交换交流系统应用于家庭语言生活中,势必会增加家庭语言生活的趣味性和参与度,提升家庭语言生活体验。而语音输出沟通装置,则能够直接实现自然言语的基本表达以及与家人的简单沟通。此外,研究显示,相较于语音识别技术,语音转换的端到端模型可帮助听障、口腔肌肉萎缩等有交流障碍的人士更准确地重现他们想要表达的语音内容,更便于他人理解,从而提升他们的口头交际能力,减少沟通挫折感。此类模型服务于语言退化群体家庭语言生活亦指日可待。
郭熙认为,“语言生活是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可以说没有语言生活也就没有社会生活”。作为社会终端组织,家庭连接着个人与社会。对于个人而言,构建语言退化群体和谐的家庭语言生活,能够帮助他们获得更多的社会认知,有利于在交流中建立身份认同,实现这一群体从家庭生活走向社区乃至社会生活。李宇明认为,“语言生活的文明、健康程度,反映着、甚至决定着社会生活的文明程度”。服务语言退化群体,为语言退化群体构建和谐语言生活保驾护航,彰显了社会向善的力量,是社会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和少子化,从老有所养、幼有所育走向老有颐养、幼有善育的应有之义。
(本文系江苏省老年健康科研课题项目“基于社区的江苏省老年认知障碍评估和早期干预研究”(LK2021006)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西安外国语大学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中心;江苏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重大项目办公室;南京市妇幼保健院儿童保健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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