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斯论知觉的规范性之维
2021年09月14日 09:09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1年9月14日第2251期 作者:徐德凯

  威尔弗里德·塞拉斯(Wilfrid Sellars)是20世纪美国著名哲学家,提出了颇多具有影响力的论点。他对于认识论中“所予”(the given)的拒斥,对于概念性内容的独特描述,对于科学实在论的执着,在过去30年里受到了西方哲学界的广泛关注和争论。规范性思想是塞拉斯哲学事业的核心,他认为“人形成判断、拥有概念、理性地为判断辩护的能力,并扮演行动者的角色,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对规范的反应”。塞拉斯对规范性问题的阐发始于对知觉理论的探讨和所予神话的批判。

  20世纪50年代,逻辑实证主义思想在美国遭到了深刻的抨击,而塞拉斯和蒯因正是这股潮流的主要发起者和推动者。蒯因反对逻辑实证主义将分析命题和综合命题严格区分的做法,并批判了还原论中的基础主义。塞拉斯则在《经验主义与心灵哲学》(Empiricism and Philosophy of Mind)中将矛头直指“所予神话”。以往学界认为,人具有一种能够领悟直接经验或心理状态的“天赋技能”,它保障了“所予”或“直接经验”的自明性、非概念性和非推理性特征。塞拉斯通过知觉理论来解释观察事件(episodes of observation)的规范性和概念性内容,否认这种“天赋技能”的存在,并批驳“所予神话”。

  塞拉斯指出,传统的经验主义真理观主张诸如视觉等感官上感知的东西为我们提供了非推理性的知识。他通过考量以下两个观点,表明传统经验主义者在处理这一观点时所犯的错误是含混不清、模棱两可。“(1)存在着某种‘内在片断’(inner episode)——比如人或动物在对于红色或C#的感知(sensation)之前,不需要任何学习或者形成概念的过程。然而没有它,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就不可能看到、听到任何东西,比如一个物体的表面是红色的、三角形的,或者听到一种声音是C#。(2)存在着某种‘内在片断’——比如对于红色或C#的认识,就是非推理地知道一个特定的事项是红色的和C#的。因为这些片断为所有其他的经验性命题提供证据,所以它们是经验知识的必要条件。”

  塞拉斯认为第一种观点中的“内在片断”只是一种感官状态,不需要先验知识或语言学习;第二种观点中的“内在片断”是非推理性知识,它是我们认识世界的基础。不难看出,这两种观点是互相兼容的,二者的结合,就是塞拉斯批判的所予神话的形式之一。显然,人与动物在感知事物时都拥有某种内在状态。按照塞拉斯的观点,这些状态只是一些偶然事件,它们本身并不是知识,也不能为我们的信念提供辩护,然而这些状态又确实在信念的形成中起着因果作用。经验主义者认为这些经验状态在最基本的层次上为我们的知识提供保障。在最基本的层次上,知识是按照原子论的方式进行构建的,因为它包含语义上有意指的知识,而人获得这些知识并不需要拥有其他任何知识。作为非经验主义者,塞拉斯明确反对采取某种原子构想的经验形式作为知识基础的观念,但他接受了经验主义的部分观点,即以观察的形式存在,并具有非推理性特征的知识在奠定我们的知识方面确实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塞拉斯认为知觉就是非推理性的观察报告,是我们对于环境刺激作出的因果的、可靠的反应。这种将知觉等同于观察报告的描述不需要诉诸自然加以解释,而需要诉诸观察报告的“规范性”加以解释。观察报告的“规范性”可以被称为知觉的外部约束,或者说一种因果约束。从规范性的意义上说,观察报告的“规范性”可以通过符合或不符合语言社区中的批评规则(rule of criticism)来加以解释,或者说观察报告的“规范性”可以被解释为“什么是应该做的”。根据塞拉斯的观点,我们可以将概念的应用设想为受约束的。

  塞拉斯通过一种可靠的条件反应来论证观察性知识的基础性作用。他的这种观点与外部可靠主义相似,后者认为信念被接受与否的条件是其产生的过程或能力是否可靠,只有可靠的过程和能力才能保障信念的真。塞拉斯认为,一些基本的观察知识之所以具有积极的地位,并不是因为它们先于从认识论意义上推断出来的所谓的“辩护的秩序”,而是认知者接受训练的结果,从而能够保证他们的报告是对适当刺激的可靠反应。尽管塞拉斯与辩护的外部可靠主义有如此多的共同点,然而他并非纯粹的可靠主义者。塞拉斯主张并非任何可靠的口头反应都能算作真正的观察报告。真正的观察报告必须具有概念性内容,必须能够在塞拉斯所主张的“理由的逻辑空间”中发挥一定的作用。理由的逻辑空间的作用是为知识辩护,能使人具备获得知识的状态和能力。概念性内容是真正的行动者必须具备的额外知识,也就是行动者需要作出推理,并采取与所作报告有关的适当行动的能力。这种对概念性内容的整体性论述意味着塞拉斯坚决反对认识论基础主义试图根据原子论来构建知识基底的观点。

  塞拉斯拒斥经验扮演着为知识提供辩护的角色,以及把观察性知识视为一种可靠的反应的经验主义观点。他认为观察性知识是世界与我们的感觉和神经器官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以一种因果关系的方式发生的形式,这使得我们在发觉红色物体的时候产生了“这是红色的”想法或报告。当然,鹦鹉和温度计也能对刺激作出可靠的反应,因此塞拉斯必须说明还额外需要什么才能把某种反应称为行动者有内容的报告或者一种经验知识。在《经验主义与心灵哲学》一书中,塞拉斯批判了“温度计观点”,以证明某些属于人的偶然被唤起的反应符合真实报告的要求。这些反应的权威性来自行动者是经过训练,能够在适当情况下可靠地作出反应的人。此外,要使话语符合观察报告的要求,话语必须具有概念性内容。如果话语被定义为具有概念性内容,就必须通过推理将其嵌入提供此类内容的其他知识网络中。当一个行动者作出反应时,如“这是红色的”,行动者必须承诺拥有能够进行真实观察报告的各种知识,行动者必须知道在何种情况下可以可靠地识别和报告红色物体。鹦鹉或光波仪可能对红色物体的存在作出可靠的反应,但它们不会考虑以上这些事情,这是行动者具有概念性内容的观察与非行动者单纯反应之间的关键区别。总之,要想成为观察性知识,一份报告必须被正确地执行,它必须具有作为知识辩护的积极规范性地位。

  如果人具有能够领悟直接经验或心理状态的天赋技能,能够直觉地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可靠的反应,并得到自明性、非概念性和非推理性的观察报告,那么就无异于温度计或者鹦鹉学舌。在《经验主义与心灵哲学》中,塞拉斯指出,要将“温度计观点”转变为对观察性知识的充分描述,首先要做的就是必须解释观察性知识的规范性。感觉既不是认识的直接对象,也不是某种具有初始意义的知识。感觉或者观察框架是人获得知识的出发点。因为知觉知识本身并不是关于感觉的直接知识,而是以感觉为中介。因此,“所予”或“直接经验”不具有自明性、非概念性和非推理性的特征,不应该纳入认识领域,而应该置于因果领域。

  “所予”或“直接经验”等观察性知识包含概念性和规范性内容,因此我们用于报告感官对于物理世界反应的语言技能显然是需要学习相应的规则才能获得,我们了解自己直接经验的能力也是通过学习语言和社会规范而获得的。因此,我们可以考虑通过世俗的约束、规范性和概念性内容来解释知觉,它与人后天获得的概念能力密切相关。这样我们就不必承认知觉本身发挥着辩护的作用,人们借由“逻辑的理由空间”而形成的非推理性的知识就可以取代所予。

  (本文系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规范语用学视域下的职业英语体裁结构潜式研究”(20YYE252)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黑龙江大学应用外语学院)

责任编辑:张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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