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首都金边的早晨，是被一声声鸡叫打开的。

　　那时，我尚在梦的汪洋中沉浮。一半身体已经着陆，触到硬邦邦的床板。一半身体还沉溺在水中，湿漉漉的。我试图从湿热的黎明中清醒过来，将鸡叫听得更清晰一些，并确定这不是在中国乡下隔着绿色纱窗听到的墙头公鸡的鸣叫，这里是东南亚被热浪席卷的九月，是柬埔寨最繁华的城市——首都金边，而我，正躺在位于城市中心的陈旧旅馆里。旅馆的窗外，是喧哗的市场，小贩沿街的叫卖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三轮车的喇叭声，摩托车的呼啸声，混合在一起，蛇一样沿着窗户锈迹斑斑的缝隙，潜进陈设简单的房间。

　　晨曦将窗帘边缘的影子，映在墙壁上。房间里的昏暗，被窗外的阳光慢慢稀释。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得光影中浮动的一切细微的事物，像杜拉斯小说《情人》里，中国男人与法国女孩约会的情景。街市的喧哗，小贩的叫声，升腾的热浪，陌生的语言，与封闭简陋房间里流动的暗影，让这个东南亚的城市，在徐徐拉开的帷幕中，呈现出奇特的光泽。

　　旅馆居于一个小巷中，巷子两边到处是堆积的垃圾，一个年轻的柬埔寨男人，站在二楼的脚手架上，一边朝墙上抹着水泥，一边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注视着我。这里到处是正在开发的楼盘，也随处可以看到中国的建筑公司。大多数店铺都有中文标识，去店里购物，丝毫不用担心语言问题。甚至连中国的沙县小吃，也入驻了金边，以至于有回到中国的错觉。金边的发展程度，大约相当于中国四五线城市，但房价却快速攀升，均价约为一万五到两万元一平方米。据房地产的统计数据显示，近几年金边房价涨幅一度曾跃居全球第一位，高达16.7%。

　　坐车出门，途经大皇宫所在的广场，堵车，恰好可以透过车窗，欣赏一下周边的风景。到处都是飞翔的鸽子，它们时而在天空上翱翔，时而大胆地落在人们肩头，时而静静地蹲踞在气势恢宏的大皇宫上，眺望着马路对面浩浩荡荡的湄公河。微风吹过，鸽子们便发出惬意的咕咕叫声。

　　广场上大多都是当地人，他们将缤纷的毛毯铺在地上，或坐或卧，沐浴着湄公河吹来的舒适的晚风。年轻的女孩子甩动着长发，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蹒跚学步的孩子，则追逐着草坪上的鸽子，咯咯笑个不停。老人们光脚坐在草坪边上，以佛一样慈悲的视线，静静注视着眼前晃动的一切。小贩们并不会四处走动，喋喋不休地向人推销，而是随意坐在广场的某个角落，一边注视着穿梭来往的行人，一边静待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个顾客。

　　这是任何一个国家都能看到的日常，不管贫穷还是富裕。黄昏前这静谧的自然，连同此刻栖息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犹如神的恩赐。

　　晚餐决定吃一顿热气腾腾的金边特色火锅。站在沿街的桌旁选菜，会看到整个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雨在路灯的辉映下，散发出糖果一样迷人的色泽。很少有人打伞，人们喜欢这美妙的小雨，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细了，小了。从巷尾看过去，所有的人，都像活在梦中，轻飘飘地走路，轻飘飘地微笑，轻飘飘地问好。

　　火锅店里的年轻女孩，有着月亮一样饱满动人的脸。她一刻不停地走来走去，回应着顾客各式各样的召唤，并始终带着恬美的微笑。那笑犹如花朵里流淌出的蜜汁，每一个看到的人，心里都生出欢喜。

　　晚餐快结束的时候，一个兜售白兰花的小女孩走到我的面前，陪同的一位柬埔寨朋友立刻买下两朵送给我。花朵小巧优雅，芳香袭人，就是这样两朵小小的白兰花，让我忽然间窥到，柬埔寨人深藏在内心深处的浪漫与柔软。饭后，人们说说笑笑走出火锅店。笑声震动着夜幕，树上悬挂的雨滴，也似乎被笑声触动，纷纷洒落下来。我站在街头，与朋友拥抱，而后挥手道别，又注视着他们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一滴雨倏然滑入我的脖颈，凉凉的，又带着一丝花朵的甜，让我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身在异国他乡。

　　（作者单位：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