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考古一生相伴(七)
2022年11月25日 07:26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2年11月25日第2538期 作者:赵殿增

  兴趣仍很浓
  自2004年退休以来,我对三星堆仍然有着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结,也一直关注三星堆考古,每年都要去遗址几次,或参观考察接受采访,或参加会议举办讲座。这些年,我逐步把重点转移到探讨三星堆文化形成的原因、意义和价值等问题上来,并做了一些宏观研究。
  神权的古国
  我先从经济生活、文化传统、原始宗教、艺术特色、神权社会等方面,对三星堆的文明形态进行了横向研究,认识到可能“神权国家是整个问题的核心”;又从社会发展过程的纵向视角,概述了“古蜀文明的主要特征与基本进程”;进一步提出“三星堆神权古国特殊而又滞后的社会形态和历史进程,可能是造成三星堆文化神奇面貌的关键原因”,即使是进入到青铜时代之后,它可能仍然停留在“神权决定一切”的古国阶段,从而使用新材料和新技术,制造出大量祭神时使用的精美神圣的造型艺术作品,创造出璀璨夺目的三星堆文明。
  关于三星堆祭祀坑的定名问题,我认为,“坑内器物基本上都是用于祭祀的神像和礼器祭品、建造与瘗埋方式本身就具有独特的祭祀内容和含义、祭祀坑是某种宗教礼仪活动的最终结果”,同时完善了关于大型祭祀坑有可能是“失灵法器掩埋坑”的看法。当时,因为“把大量社会财富贡献给神灵,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因此垮了下去”,就成为这种神权国家快速衰亡的一个根本原因。制造这些突显奇异信仰观念的大量神像和祭器,已经大大超过了古国的承受能力,并最终造成了严重的经济危机和社会恐慌。
  三星堆古国很有可能是在遇到了一场特别严重的瘟疫之后,出现了人畜大量无端快速死亡的情况,连他们的“群巫之长——国王”可能也都死去了。在这些无法理解又无力抗拒的巨大灾难面前,人们开始对自己一直极度崇拜的神灵产生了严重的怀疑,认为可能是这些神祇和神器开始“失灵”了。于是,他们就把神庙中包括国王使用的金杖在内的部分神像和祭器,搬到三星堆西南侧的祭祀区,并举行了一次大规模的“燎祭”,焚烧打碎了的神像祭品和人兽尸骨,郑重有序地把它们埋到今天所见的“一号祭祀坑”之中,用以表示把它们送回到了天上和神界,祈求天神和祖先帮助他们消除眼前的灾难,再次给他们带来好运。但灾难可能并没有因此有丝毫消减,反而更加严重,人们便彻底绝望了,又从神庙中搬来更多更重的一大批神像和祭器,进行了一次更大规模的燎祭,形成了“二号祭祀坑”和“三号祭祀坑”。
  在数次燎祭都无效之后,三星堆人便感到已经无法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了,只好把所有的神像祭器全部搬来进行了燎祭,形成了“七号祭祀坑”和“八号祭祀坑”。最后连同神庙也一起烧毁,并将所有残存的碎器物和一些红烧土块埋在了八号坑的器物层和象牙层之上,随后可能迁都到了成都的金沙遗址。这就是我多年来研究三星堆的一些粗浅认识。
  神庙的功能
  2005—2013年,考古队在三星堆遗址西北部的高台地上,发掘出土了一座一千多平方米的“大房子”,简称“青关山一号大房子”。我第一次在完整的房基现场参观时,就曾提出它有可能是一座“神庙”,当时得到了川大老师的认同,却没有被发掘者采纳。《四川文物》2020年第5期发表了青关山一号大房子发掘报告,同时刊出了杜金鹏先生的文章,认为这是“一座具有上下两层建筑的楼阁式建筑物,属于商代最高规格的宫殿建筑,可能是当地最高统治者处理政务和举行重大典礼的礼仪建筑”。我对青关山大房子是否可能是“一座具有上下两层建筑的楼阁式建筑物”很有疑问,也涉及“青关山一号大房子”的复原和性质问题,随后撰文与杜先生进行了商榷。
  我认为,三星堆遗址青关山一号大房子“可能是一座两面坡重檐屋顶的大型单层单体建筑”,顺着长条形大房子的纵轴,有一条笔直宽敞的“穿堂过道”贯穿全屋,房屋两端的中央开有两座大门,使整个建筑物的主轴与通道呈东南—西北走向,指向西北方的神山。通道的两边可能搭建有木构的平台,朝向中轴通道,用于摆放神像祭器等器物,供人们从中央通道上进行祭祀与供奉。大房子的两端还各有一个较大的空房间,可以供人们进行集体祭祀和集会议事,作为“群巫之长”的国王,可能就是在这里代表天神与祖先神来行使国家管理权的,这座大房子因此就具有了“殿堂”的性质和作用。总之,这是一座既可以安放保存大量神像器物并进行重大祭拜活动的“神庙”,又是可以举行重要集会议事决策以行使国家权力的“殿堂”,可能就是整个“三星堆神权古国”的一个宗教和政治统治中心。
  最新的一组祭祀坑发现之后,持因战败被敌人掩埋观点的学者正在减少,认为是自己人埋存的观点日益增多,而且大多数研究者已经认识到,这些器物原来可能主要是存放在“神庙”之中的。最近又有学者提出,埋存了大量神像祭品的六座大坑,很可能是因“神庙失火”之后同时掩埋的,只能称之为“祭祀器物埋藏坑”;只有在三星堆迁都之后,他们的后人再次到此来进行祭奠时建造的两座小坑,即五号坑和六号坑,才是真正的“祭祀坑”。
  我曾撰文对“神庙失火说”提出了十几个疑问,从祭祀坑的位置、方向与形状,到各坑的差别、器物的种类、摆放的顺序、分层的办法、覆盖的象牙、掩埋的过程、焚烧的地点,以及“一号坑中为何倾倒了大半坑烧透砸碎的动物和人骨渣”,“八号坑的象牙层之上为何又埋入了大量的破碎器物和红烧土块”,乃至“神庙”原在何处,为何失火,又为何“非要全部搬到三星堆之后,再分开进行埋藏”等诸多方面,提出了质疑。
  我认为,“神庙失火说”可能是“低估了三星堆先民的信仰程度和真实意图,也低估了当时事态的紧迫性和严重性。一场偶然的火灾,绝不会让他们把‘神庙’中的神像和祭祀用品全部丢弃埋掉,更不会因此放弃曾经繁荣昌盛的三星堆古城而迁都。这期间,必然是发生了一系列无法抗拒的特大灾难,才会迫使他们做出如此决绝的行为,通过一组隆重而虔诚的燎祭仪式,彻底处理了神庙中的所有神像和祭器”。
  祭祀的架构
  最近,我撰写发表了《三星堆祭祀活动的基本架构:神坛、神庙、祭祀坑》(《四川文物》2022年第5期)一文,将自己自1992年以来对三星堆文明特征成因的认识过程和主要理由做了归纳总结。结合三星堆出土的众多“神坛”,明确提出当时是“以‘神坛’为理想形式、以‘神庙’为中心场所、以‘祭祀坑’为最终结果,共同构成三星堆祭祀活动的基本架构”,“‘坛、庙、坑’就是三星堆神权古国文明因素的一套典型‘组合’”。总之,“神权国家”是三星堆文化神奇面貌的主要内因,“过度消耗”是三星堆文化快速衰亡并形成大型祭祀坑的根本缘由,“早期丝路”是三星堆文化丰富多彩的外部原因,“多元一体”是三星堆文明在中华文明中的历史定位,这就是我对三星堆文明特征与成因的基本认识。
  三星堆遗址和三星堆文化确实有很多奇特和神秘之处,这也正是它的魅力所在和吸引人之处,仍需要进行深入细致的发掘和研究。三星堆考古事业是百余年来几代考古人长期奋斗的成果,凝聚着第一线发掘研究和保护宣传工作者的辛劳。最新的三星堆大发掘不但组织了三十多个单位的数百名专家学者和青年才俊参加工作,而且广泛听取了国内外同仁的意见。我作为一个热心的“旁观者”,把自己的看法做了简要的归纳,供第一线工作人员和广大读者、学者研究参考,检查验证。完整的资料和最终的意见,还需要等发掘整理工作完成之后,进一步加以论证。
  (作者单位: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

责任编辑: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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