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是我国古代北方游牧民族，兴起于战国，秦汉时期尤为强盛。匈奴附近，则有游牧民族丁零（又作丁令、丁灵等）。汉武帝天汉元年（前100年），汉中郎将苏武奉诏出使匈奴，羁留十九载，曾被单于流放北海牧羊。汉昭帝始元六年（前81年），苏武始得归汉。北海地望直接关系着对西汉时期匈奴和丁零游牧地的判定，学术界进行了不懈探索，但迄今尚难定论。
一、俄罗斯的贝加尔湖。清代乾隆年间，地理学家齐召南在《汉书考证》中首倡此说：“北海为匈奴北界，其外即丁令也。塞外遇大水泽，通称为海。《唐书·地理志》：‘骨利干、都播二部落北有小海，冰坚时马行八日可渡，海北多大山。’即此北海也。今曰白哈儿湖（贝加尔湖的异译——引者注），在喀尔喀极北，鄂罗斯国之南界。”此说最为流行，几成公论。晚清学者何秋涛的《朔方备乘》和王先谦的《汉书补注》、民国学者于谦的《蓬莱轩地理学丛书》和《辞源》《辞海》等工具书，以及民国时期宁协万的《西征记事》、郭沫若的《女神》、于右任的《过贝加尔湖》等文学作品，均采信此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郑天挺和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大辞典》、魏嵩山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史为乐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增订本）》、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中国历史地名辞典》编委会编的《中国历史地名辞典》《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历史》等工具书，以及绝大多数相关史学论著乃至文学作品等，均普遍采纳此说，迄今仍占主导地位。
二、甘肃省镇番县（今民勤县）的白亭海（又名休屠泽、猪野泽）。宋人周日用为晋代张华所撰《博物志》作注云：“余闻北海言苏武牧羊之所，去天德军甚迩，祗一池，号北海，苏武牧羊当在于是耳。此地见有苏武湖，非沧溟之海。”清人张澍辑录的《凉州府志备考》援引此说，认为“苏武牧羊处，即《禹贡》所谓猪野，在今镇番，即柳林湖”。晚清和民国时期的慕寿祺在《甘宁青史略》中写道：“民勤在西汉为武威县，有休屠泽在其东北……苏武牧羊北海处，在民勤无疑。”近年来，中国工程院院士、兰州大学草地农业科技学院教授任继周认为，“众多文献认定北海就是今天俄罗斯境内的贝加尔湖，似乎已成定论。但由于种种迹象，我一直心存疑问”，古文献中并无北海专指贝加尔湖的确证，霍去病伐匈奴不可能到达贝加尔湖，北海应是甘肃省民勤县的白亭海。（任继周：《访苏武牧羊北海故地扎记》，《草业科学》2005年第6期；任继周、张自和、陈钟：《苏武牧羊北海故地考》，《兰州大学学报》2007年第3期；任继周、赵安：《苏武牧羊的“北海”为民勤白亭海非贝加尔湖考——苏武牧羊故地考之二》，《甘肃政协》2022年第5期）
三、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的居延海。清代地理学家梁份（1640—1729）的《秦边纪略》认为“苏武牧羝处，当以居延为是”。乾隆年间，甘州知府钟赓起主持修纂的《甘州府志》在介绍“居延海”时也表示：“唐胡曾纪诗以苏武牧羝于北海上，或此海也。”但是，此说遭到多位现代学者的质疑。1935年，冯德清（字永轩）曾赴新疆考察，他既不赞同居延海为北海之说，也不赞同北海在甘肃省镇番县（民勤县）之说：“余考苏武牧羝处决不在居延海，若镇番县之苏武山，大同之苏武城，全属传会之谈，与史实未合。”他表示：“苏武所居之北海为贝加尔湖无疑也……古今史家多主北海即今之贝加尔湖，证诸史乘，此说良不可易。”（冯永轩：《新疆史地杂考》，《湖北大学学报》1993年第6期）1944年，董正均曾在额济纳旗实地调查。他在《居延海》（中华书局1950年版）中写道：“苏武牧羊北海之时，居延海已在汉朝势力之内……当时匈奴王廷可能在库伦（今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市的旧称——引者注）一带，因知北海必在库伦以北，绝非居延海矣，而民勤靠近武威，尚在酒泉东七百余里，更非苏武牧羊之所也……因知北海可能在库伦北三四百里以外处，而贝加尔湖又名贝海或白海，适在库伦北五百里，‘贝’及‘白’与‘北’音均极相似，库伦北数百里处又无他湖泽，故知北海即贝加尔湖也。”张志纯、郭兴圣、何成才在《甘州府志校注》（甘肃文化出版社2007年版）中也认为，居延海为北海之说乃是“后人附会”“诗人胡曾误认为”所致，他们同样采纳了贝加尔湖为北海之说。
四、蒙古国的乌布苏诺尔湖。国家教委监察局的张志坤在《汉代匈奴北海之考辨》（《史学月刊》1994年第2期）中，对贝加尔湖为北海之说提出了质疑，认为司马贞《史记索隐》所谓翰海即北海，“乃泛指也，与神话中的北海有同工之意，非指贝加尔湖，也不特指某水”。他表示，蒙古人民共和国（蒙古国）境内的几个湖泊，例如库苏泊、乌布苏诺尔湖、吉尔吉斯湖“都有可能是汉时所谓的北海，而其中的乌布苏诺尔湖较有可能成为北海……把张骞、苏武、郭吉三者之被迁互相印证，可知北海为匈奴西部之乌布苏诺尔湖较为可能”。
五、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附近的荒原。刘振刚在《西汉边疆与民族地理问题考辨》（南开大学历史学院2014年博士学位论文）、《苏武与白亭海关系的疑案》（《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6年第1期）中认为，苏武牧羊之北海，既非内蒙古额济纳旗的居延海，亦非俄罗斯境内的贝加尔湖，更非甘肃省镇番县（今民勤县）的白亭海。所谓贝加尔湖为北海之说，“盖以丁零定北海地望”，其中存在不确定因素，“实际是建立在一个脆弱的支点之上”。他认为苏武牧羊之“北海”并非湖泊，而是“单于庭的一个地名”。他采纳了著名匈奴史专家林幹在《匈奴史》一书中提出的“单于庭可能在今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附近”这一说法，但并未采信林幹在该书中明确主张的“北海即今贝加尔湖”之说，而是认为“苏武牧羊之‘北海’当是乌兰巴托附近的荒原”。
六、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阜康市与五家渠市之间的湖泊沼泽。近年来，新疆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研究员李树辉陆续发表《瀚海新考——兼论〈辞源〉、〈辞海〉相关词条的释义》（《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7年第4期）、《丝绸之路“新北道”中段路线及唐轮台城考论》（《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9年第3期）、《敕勒、〈敕勒歌〉、敕勒川考论》（《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21年第4期）和《苏武牧羊之北海及丁令居地考》（《敦煌学辑刊》2022年第4期），对上述诸说均提出了质疑。他认为，汉文史籍中的漠北（幕北）是一个宽泛概念，不单单指蒙古高原，也包括新疆天山北麓的准噶尔盆地。单于庭曾经随着汉匈军事态势变化而多次迁徙。头曼单于时期，单于庭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九原区西北的头曼城。冒顿单于时期，单于庭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首府呼和浩特市东南地区。元狩四年（前119年），单于庭迁移到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巴里坤哈萨克自治县石人子乡石人子村南的东黑沟。元封六年（前105年），又迁移到该县境内的西黑沟。地节三年（前66年），单于庭东迁至今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附近。东汉永元三年（公元91年）前，北单于庭又迁移到新疆巴里坤盆地。丁零则分布于锡尔河以东、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南缘以及中天山北麓地区。苏武牧羊所在的北海就是翰海（瀚海），即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阜康市至五家渠市之间的湖泊沼泽（20世纪中期以后干涸）。
综上所述，国内学术界对苏武牧羊北海的地望至今众说纷纭，难以定论，有待进一步探讨。
（作者系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