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论域
2021年08月26日 09:10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1年8月26日第2238期 作者:杜宇鹏

  进入21世纪,马克思主义在俄罗斯一改苏联刚解体时备受冷落与排斥的尴尬处境,重新走上俄罗斯思想理论界的前台。一些学者仍然坚定地进行着马克思主义研究,如梅茹耶夫(В. М. Межуев)、留布金(К. Н. Любутин)、布兹加林(А. В. Бузгалин)、普列特尼科夫(Ю. К. Плетников)、斯拉温(Б. Ф. Славин)、康德拉绍夫(П. Н. Кондрашов)等,这些学者逐渐认识到,马克思主义在俄罗斯并没有过时。在俄罗斯当前遭遇西方经济制裁、政治孤立和文化敌视的危机形势下,源自西方的自由主义、俄罗斯本土的保守主义、复兴的欧亚主义甚至新宗教意识等社会思潮无力解释俄罗斯遇到的现实困境。于是,人们将目光重新投向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在21世纪的俄罗斯重新焕发理论活力,体现出三重理论论域。

  深入探索马克思主义人学理论

  自20世纪50年代起,随着苏联“解冻”时期的到来,关于人的存在、人的价值、人的自由等具有人学特质的问题被纳入苏联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领域中。弗罗洛夫(И. Т. Фролов)提出的新人学理论旨在将人道主义理想与现代科学技术发展相融合,使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在社会主义社会中实现。后来,由于苏联部分马克思主义者对所谓抽象的“全人类价值优先”的鼓吹以及“人道的民主的社会主义”的信奉,马克思主义人学探索随苏联解体而中断。当前,马克思主义在俄罗斯复兴,人学问题再次回到了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的理论视野中。在对马克思主义的哲学人类学、存在主义甚至人格人道主义的解读中,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重新界定了“人”的存在。他们认为马克思主义并非将人简单归结为一种类本质存在,从而将作为个体与个性的人消融于社会关系、阶级关系与经济关系之中。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在对“异化”、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以及“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等理论的论述中,突出了人的主体性价值,强调回归真正的马克思思想中。

  当前,在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相关理论中最具代表性的观点,是以存在主义哲学范式定义马克思主义人学思想。乌拉尔学派的康德拉绍夫认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核心在于关注人的存在。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认为,马克思主义人学并非完全以揭示作为个体的人的生存境遇为理论旨归,更重要的理论指向在于对当代全球资本逻辑支配下资本主义世界出现的新的异化和新的非人格形式进行批判,并且寻找使人获得终极解放的可能性维度。

  在反思与批判中重新思考社会主义

  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对苏联官方马克思主义尤其是斯大林主义进行深刻反思,同时对以往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修正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乌托邦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等理论进行新的反思和阐释。可以说,在对苏联官方马克思主义进行深刻反思与扬弃的同时,当代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开拓了马克思主义新的理论研究维度。21世纪俄罗斯最具代表性的马克思主义流派当属批判的马克思主义学派或称俄罗斯新马克思主义学派,这一学派被称为典型的“后工业时代的马克思主义”。以布兹加林为代表,以《抉择》(Альтернативы)杂志为学术阵地,这一学派致力于对苏联教条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批判。俄罗斯批判的马克思主义学派具有三个批判理论向度,即对苏联体制的批判、对当代俄罗斯社会的批判、对资本全球化的批判,并以此为基础重新界定社会主义的内涵。

  “什么是真正的社会主义”这一问题仍然是当前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思索的核心问题。他们认为苏联未能真正建立起社会主义,那不过是社会主义的变体和异化。布兹加林明确认识到,“社会主义是异化世界向共产主义世界的现实过渡”。俄罗斯共产党领导人久加诺夫(Г. А. Зюганов)认为,当前俄罗斯需要建构一种“新社会主义”理论并在政治实践中付诸实施。新社会主义理论立足马克思主义传统理论并对俄罗斯当前所面临的诸多现实问题作出明确回应,也就意味着,新社会主义理论需要融入对俄罗斯民族与俄罗斯道路的独特思考。另外,这一“新社会主义”更深层的内涵表现为具有人道主义本质的“生态”社会主义、“民主”社会主义,介于绝对极权主义与绝对自由主义之间,并有明确的价值诉求和强烈的人类学理论旨趣,淡化意识形态方面的诉求,转而追求全人类生存空间的美好与和谐。

  不断发掘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思想

  早在苏联时期,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对文化问题就有一定的研究。在对文化的概念界定、文化与文明之间的关系、文化的运行机制,以及作为民族文化的自我认同等方面有独到的研究。当前,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者认为,人们对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思想挖掘得仍不够深入,虽然俄罗斯有系统的文化学研究,但仍存在将文化学与文化哲学相混淆的状况。他们认为,马克思主义思想中并无对文化的明确界定,同时也不应当将文化简单归结为意识形态范畴。文化学属于科学范畴,文化哲学属于哲学范畴,应当将文化哲学从文化学当中区分出来,避免将自然科学方法简单移植到对文化哲学的研究中,需要从文化哲学的视角重新理解社会主义和“自由王国”。

  当代俄罗斯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家梅茹耶夫以自己独特的视角分析了马克思对世界历史、社会经济结构、社会财富、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理解。梅茹耶夫认为,新时期马克思主义者需要深刻意识到,通过不断压缩资本主义的统治空间、不断打破资本的逻辑、不断压缩“经济必然性”的空间,从而不断扩展“自由王国”的空间,才能使“社会主义的实现获得最大可能。也可以将这一空间称作‘文化空间’”。梅茹耶夫把“社会主义是文化空间”的论断看作马克思的“自由人联合体”的另一种理论表达方式。布兹加林同样认为马克思所说的“自由王国”就是“自由时间的世界”“能动的创造的世界”“文化的世界”,这一文化价值是对功利价值的超越,由此形成的文化资源是对自然资源的超越,最终通过文化价值的实现确证人在文化中的主体能动地位,彻底摆脱资本的奴役和异化,从而达到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超越的目的。这是解决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在危机和人类所面临的基本困境的根本出路。

  可以说,当前俄罗斯的马克思主义人学、新马克思主义与新社会主义以及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已成为21世纪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热点论域,但学者们更多停留在理论层面,对俄罗斯国家与民族现实政治选择与文化认同的影响仍然有限。更加需要强调的是,21世纪俄罗斯马克思主义是当前俄罗斯思想界无法忽视的理论形态,在俄罗斯深陷“认同危机”的现实困境中,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生命和理论价值得以彰显,这无疑为俄罗斯未来道路的选择提供了更加切实可行的理论支撑。

  同样需要注意的是,应当将21世纪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纳入理论批判视野中,避免偏离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理论路线。第一,上述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三重理论论域虽具有一定的理论特质,但并非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独有,而是寓于整个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的研究方向中,因此也就说明了21世纪俄罗斯马克思主义未能展现其研究的独特性。第二,不能将马克思主义人学理论简单、片面地理解为人道主义,更不能简单套用当下时髦的西方哲学理论如存在主义来曲解马克思主义,否则极易背离马克思主义思想,甚至有将马克思主义与西方流行的思想意识相混同的危险。第三,目前,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对社会主义的思考仍限于理论层面,俄罗斯尚无实现社会主义的现实土壤和群众基础,而对其进行的理论探索无异于空中楼阁。因此,当前俄罗斯马克思主义者对社会主义的思考不具有现实维度,深层而言,他们失去了马克思区别于其他理论的本质特征——现实性与实践性。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21世纪俄罗斯马克思主义研究”(20&ZD011)、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当代俄罗斯文化哲学的历史之维研究”(3072021CF1306)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哈尔滨工程大学人文学院、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

责任编辑:张月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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