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系化:身体研究的新要求
2020年12月30日 09:40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0年12月30日总第2080期 作者:加运豪

  关于身体的人类学研究兴起于20世纪60—70年代,研究者将身体作为自己的理论阵地与实践场域。20世纪80年代,西方社会科学兴起了一场围绕身体展开的讨论,形成了“身体转向”(body turn)的潮流。随着身体研究的不断深入,许多学者意识到笛卡尔提出的身心二元学说解释力不足,于是重新思考身心之间的关系。

  在此思潮的影响下,关于身体的人类学研究也希望突破身心二元的思考限制,尝试将身心有机结合。换言之,人类学家希望破除身体与心灵的界限,强调文化与身体之间的关系。英国人类学家玛丽·道格拉斯(Mary Douglas)受益于莫斯(M. Mauss)的“身体技术”(body technique)这一概念,提出身体具有双重性,即物理身体(physical body)与社会身体(social body)。人类学家约翰·布莱金(John Blacking)在《迈向身体的人类学》(Toward an Anthropology of the Body)一文中提出,应从整体的视角去理解身体的意义,而非将其二元对立。医学人类学学者玛格丽特·洛克(Margaret Lock)与N.舍佩尔-休斯(Nancy Scheper-Hughes)更是在《精神性身体:医学人类学未来发展的序言》(The Mindful Body:A Prolegomenon to Future Work in Medical Anthropology)中提出“三重身体”这一概念,以说明身体意义的多样性。

  目前,关于身体的人类学研究尚缺少一个系统的理论基础,换句话说,它更像是一种视角,而非学科分支。中国人类学学者关于身体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宗教、医学、性别、消费等领域。首先,在宗教文化研究方面,身体被视为一种象征物。如在一些少数民族的宗教仪式中,身体的动作和体态等被赋予宗教文化特征,成为地方性知识的呈现载体。其次,在医学文化研究方面,身体作为医学实践的场域,包含了不同医学体系的文化认知,代表了不同文化体系的实践导向,如西医将身体碎片化,而中医持有一种整体观。再次,在性别文化研究方面,身体被视为性别问题的具象化。例如,黄盈盈等学者认为性别是一种社会建构的存在,女性的社会角色往往通过身体展现出来。因此,通过研究不同社会文化中男女性别的身体现象,可以窥见性别在社会中的样态。此外,消费体现了被研究群体的身体观念。以青年健身消费为例,通过消费,他们不断驯化与形塑自己的身体,以塑造“理想化”的身体。我们应该注意到的是,这些改造身体的消费行为反映了社会对身体的标准化要求。

  回顾以往的人类学身体研究,我们会发现,关于身体的人类学研究涉及的范围非常广大,丰富了身体所具有的社会文化意义,拓展了对身体的理解。但这些研究往往以某一领域作为出发点,并没有形成关于身体的人类学理论思考。换句话说,现有的研究只是将身体视为社会文化研究的一部分且较为分散,并没有将对身体的思考独立出来,因此可能无法形成一个体系化的研究视角。

  笔者认为,综合目前关于身体的人类学研究领域多样化的现状,可以总结出三种研究路径:文化、社会与感官经验。第一,在文化研究路径下,人类学家关注身体所具有的文化象征意义。例如,中医将身体的各部分放置于一种整体观的视角下来思考,五官和五脏都与传统文化中的五行存在紧密联系。再如,在不同的民族文化里,身体的完整性往往被视为影响个人社会位置的重要因素,身体的不洁或残缺往往是一种危险的信号,这样的个体易被社会所排斥。因此,个体会采取相应的仪式来保持身体的“完整”,进而维护自己的社会地位。第二,在社会研究路径下,身体被视为一种被建构的存在。换句话说,人的身体往往是一种社会化的身体,即身体被社会所塑造和改变,进而符合社会要求。例如,健康观念对身体的改造、汽车技术对身体的改造和宗教仪式对身体的改造等,将身体塑造成一种理想型(ideal type)的身体。第三,在感官经验研究路径下,身体内在的体验成为人类学家关注的要点。在这一研究路径下,感官经验被人类学家认为是构建社会文化的基础。例如,“身体感”的研究关注个体的身体对自身所处的社会文化的具体体验,以及个人的体验与群体的体验之间的关系。此外,个人的身体经验也体现了社会文化对个体的具体影响,如个体在中西医学下的不同经验以及个体在面对不同社会角色时的身体塑造经验。

  三种路径为我们带来四点启发。第一,从文化路径来讲,不同民族文化中的身体具有不同的文化意义,身体是构成地方性知识的重要内容。第二,从社会路径来讲,从莫斯提出的身体技术开始,人类学家一直关注社会对身体的影响。可以说,社会塑造了符合规范的“理想”身体。第三,从感官经验路径来讲,关于身体的主体经验同样是社会文化构建的产物,感官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个体对文化的理解与对社会的认同。第四,我们可以将三种路径整合为理解身体的整体性视角,即具有文化象征意义的身体可以被规训或形塑为符合社会规范的理想化身体,这一改变过程中的主体感官经验促进了文化实体的形成并强化了文化的意义。

  随着关于身体的人类学研究日益增多,人类学向身体这一主题迈出了重要的一步。身体视角为人类学重新思考社会文化提供了新的思路:一方面它补充了以往民族志作品中身体的“缺席”,让身体真正“在场”于人类学研究之中;另一方面,促进了关于身体的人类学研究的体系化发展。身体既是人类与现实世界互动的直接工具,构建了人类的社会文化认知,同时又是社会文化投影于人类本身的重要载体。

  (作者单位:西北师范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管理学院)

责任编辑: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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