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众的认知里，“元宇宙”更多是以一种科幻小说中描述的虚拟世界的形象呈现，距离当下的现实社会较为遥远。但任何社会变迁都并非一蹴而就的，元宇宙时代并不会在某天突然到来。学者喻国明将元宇宙视作一种媒介化的全新社会形态。在这种意义上，可以认为元宇宙时代正在到来。现实社会加速走向数字化与媒介化的过程，也就是元宇宙逐步走向现实的过程。媒介化时代的个体面临着在传统社会中所不会面临的全新问题，因此探讨媒介化时代的到来对于个体精神生活的影响具有重要意义。
元宇宙的实质内涵：数字媒介化
元宇宙代表着一种数字化与媒介化的社会，社会的方方面面依靠各式数字媒介连接。实际上，大众已经能在当下的生活中感受到这一变化。传统社会生产方式中人与人的直接交互、人与机械的直接交互，已经被人与各式信息传递软件、控制软件的交互所取代。网络会议取代了面对面的交流，小程序取代了各类报表的填写，各类工程控制软件取代了人直接对机械的操作。大众与各类数字媒介交互。
媒介化的前提是一切信息可以被转化为数字。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可以依照某种标准被转化为数据进行传输、整理与计算。甚至人的一切言说、想法与行为都会被数字化，以方便进行交流与社会管理。更甚者，连人的身体健康与精神状况都能够被各式的标准评估数字化，仿佛一切都能被简单的数据所衡量。在这种意义上，由人所产生的数据已经形成了一种“外主体”，外主体是我们存在于数字世界的方式。
元宇宙时代本质上是一种高度数字媒介化的时代。随着软硬件技术的发展、成熟与普及，元宇宙时代正在到来。大众生活的方方面面正在走向这一全新的时代。在这种意义上，元宇宙作为一种正在到来的媒介化时代，大幅度地改变着人们现有的生活，给人们带来一种全新的挑战。
数字媒介化时代个体的被动存在方式
数字媒介化时代的人类个体以一种全新的方式生活着。法兰克福学派著名学者哈特穆特·罗萨将当下称为加速的时代：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在走向加速，而数字化便是加速的主要推动力之一。数字媒介化意味着一切都可以被数据化，追求数据的增长或稳定，效率成为一切的指标。
人们很少再通过书本或面对面交流去了解世界，而是选择打开手机，使用搜索引擎去查询；抑或是在各类媒介平台中，依靠碎片化的短视频与短文字去接触这个世界。在这个时代，推送算法决定着一个普通个体所能接触到的信息，人们生活在信息茧房中。但这样的一个时代同样也是过度丰富的时代。过量的信息每天不断地冲入人们的视野，光是接受这些信息就已经让人应接不暇，很少有人有机会静下心来沉淀反思自己所接受到的信息，一切都在快节奏地运行着，而人光是跟上这一节奏就已经很困难了。被动地接受信息灌输取代了主动的内省与反思。购物软件与广告推送共同构造了消费的欲望，取代了人对自我实现的追求。数字媒介化也容易让人们被动地追逐数字媒介化世界不断加快的节奏与强加给他们的认知和追求。数据外主体的诞生也意味着人的精神主体逐渐失去其存在向度，人的精神世界走向浅薄与枯竭，人们被动地生存在这样一个数字化时代。
数字媒介化时代个体的孤独症
数字媒介化时代危机的核心并不表现在人与外在世界的关系上，因为上述诸多问题随着对算法的有目的的约束和引导都能被改善，而是表现在人与他者、人与自身的关系上。数字媒介化意味着一切都能被一个统一的标准所衡量。数字媒介化时代追求的是同质性与效率，一切异质物被排除。数字媒介化社会追求速度与高效，将性格、习惯、爱好等构成一个人独特之处的特点归类成一个个标签，人的独特性和丰富性被异化成一串简单的数据。不只是人，一切现存的事物都是如此，被数据化并被卷入这一潮流中。而绝大部分看似新潮的事物，不过是已有元素的集合。在数字媒介化时代，一切变得同质化。
同质化的结果最终体现为当代主体的精神危机，一种当下特有的孤独症。一方面，异质性的他者被抹除，数字化的媒介难以展现真正的他异性，人们面对的都是同质化的幻象，人成为了孤立的个体。另一方面，随着元宇宙时代的到来，无论是沉迷于虚拟游戏世界中，还是在各类网络社交平台上，人们用数字化的虚拟形象取代了真实的自我，努力在赛博世界装扮着自己，都不过是如同那喀索斯一般迷上了水中自己的形象。所不同的是，如今折射人们形象的不再是平整的水面，而是将一切数字化的同时美化的各式媒介。在虚拟世界中，人们不再真正关心他人，实际上他们不过是将自恋驱力指向了数字化的外主体，全心塑造那个幻想的精美的自身，去满足自恋的投射。自恋取代了思考，人成为了孤独而自恋的脆弱个体。
在人失去与他者联系的同时，人也失去了自身。这是孤独症更深刻的体现。数字媒介化时代意味着高速的运转，人们难以停下来真正思考和体会，大量地获取信息取代了过往的内省和反思，人们的思考缺少了自身的深度。正如日本哲学家东浩纪在其作品中所说，当代的人变得“动物化”。人的自我认知、自我定位，甚至欲望、理想都被数字化所同质化。人难以再拥有独立的思考、深刻的自我认知，也不再拥有独特的目标——就连欲望也被量产的数字商品所取代了。
高速发展的生成式人工智能（AIGC）技术更是加剧了这一问题。通过AI产生的图片与文字，人们简单地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失去了对外界探索的欲望；与AI的交流比与他者的交流显得更加舒适，因为AI会尽力满足人的需求。数字化批量生产的内容或将取代人们创造性的交流，人们将自己封闭在媒介的监狱中，不再思考、不再交流、不再创造，只剩下对于欲望的简单满足和一种无意义的空虚与虚无感。在数字媒介化时代，人逐渐成为了孤独的个体，难以与周边的一切建立起有机联系。
回到媒介：元宇宙时代的发展之路
本文的目的不是预言一个人类失去自主性，人类文明走向崩坏的赛博朋克式的未来。数字媒介化时代的主体可能面临的精神危机，与数字媒介自身所展现的技术趋势一样，同样蕴含着全新的未来。元宇宙正是当下媒介发展的未来。因此，从媒介角度去思考这一现象，具有重要意义。
元宇宙是各类数字媒介共同发展的成果，媒介需要主动关注这一趋势，并主动省思自己的发展方式。实际上，追求元宇宙化发展已经成为各大媒介公司的目标，如多元化地发展跨平台的媒介业务、积极构建新的数字化媒介平台等。然而，正是数字媒介的无序且参差不齐的发展，导致了上文所述问题的发生。对于这一问题，媒介需要秉承开源化、开放式发展，让公众都能监督并参与共同构建的过程。媒介还应提高兼容性与统一性，实现有效的对接与交互，而不是为了占据流量与数据，分割用户群体。不同媒介实现多平台无障碍互联，应成为媒介发展共同的目标。只有共同参与、共同发展，才能构建一个多元、丰富、统一的元宇宙，而不是变为一个个孤立个体的精美囚笼。元宇宙不等于数字媒介的简单集合，而是媒介之间的有机联系。元宇宙的真正实现，需要全体媒介的共同努力与整个社会的积极参与。元宇宙应当赋予人类全新的自我实现的可能性，而媒介的共同合作发展会在这一过程中展现出重要力量。
（作者系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科技传播系硕士研究生；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科技传播系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