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国际社会不断为实现可持续发展做出努力。专家学者致力于从科学角度提供方案，应对复杂的社会与环境问题，努力向可持续发展方向转型。近日，荷兰乌特勒支大学哥白尼可持续发展研究所助理教授克里斯蒂娜·博格纳（Kristina Bogner）、德国莱布尼茨农业景观研究中心学者迈克尔·施莱尔（Michael P. Schlaile）与德国尼尔廷根—盖斯林根大学学者苏菲·乌尔梅策（Sophie Urmetzer）在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影响力”学术讨论博客上发文提出，针对复杂的社会问题，学界现在需要更多的变革性研究。围绕传统研究的不足、变革性研究的新特点及其与人文社会科学的关系等问题，本报记者采访了相关外国学者。

　　传统学术与实践存在距离

　　博格纳等人以交通行业为例，认为在诸多行业中该行业的污染尤其严重，交通便利度与产生的污染严重不对等。学界已经做出了一些研究，但仍未能实现减少污染、改善公平问题的目标。博格纳告诉记者，这是因为传统学术研究遵循线性、递进的知识创造和传播过程，或许这种传统研究会提出一些建议，但难以奏效。传统的知识生产过程将重点放在学术产出、期刊出版、引用数据等环节，很少考虑真正的社会影响。如果将传统的学术研究和知识生产过程比作产品生产过程，那么学者的确生产了一种产品，但不确定该产品是否为社会所需要，也不知道该产品是否真正有助于解决其所提出的问题。博格纳说，以气候变化为例，学界几乎已经掌握了有关这个问题所需了解的一切信息，包括成因和影响等，也产出了大量的相关学术建议，如减少生产、减少消耗、循环利用等，但人们依然无法按照这些学术建议真正采取行动，因为传统学术知识与具体实践之间还有很大距离。

　　博格纳等人在文章中提到的另一个例子是，在研究交通移动性，即探索人们是否能在可承担费用范围内快捷、安全地移动时，学者关注的主要是乘客数量或不同交通方式的覆盖程度等，却鲜少考虑人们的日常生活，这样的研究结果必然导致知识与实际之间脱节。此外，传统研究虽然侧重于寻求技术性解决方案，如提出用纯电动汽车取代燃油汽车，然而这些方案不足以从根本上实现可持续发展的目标。因此，许多棘手的问题仅凭传统的学科研究方法无法解决，研究人员和政策制定者需要寻求新的方法，以实现向可持续和公正的交通转型。

　　博格纳等人表示，理论与实践之间产生差距并不令人意外，因为线性解决问题和以技术为核心难以应对现实生活中的问题。在实际生活中，问题发展遵循的是非线性规律，试图解决其中一个问题很可能牵扯出其他问题。应对这种挑战，需要转变对学术研究角色和职责的看法，更好地理解至少三个维度的转型，以及这三个维度之间的相互作用。第一是方向性，即研究的目标是什么，在目前系统中需要改变人、机构、机制、观念的哪些部分才能实现目标。例如，在交通系统中哪些内容需要调整，是出行观念还是技术转型。第二是正当性，即谁有权力、应基于什么理由做出改变。例如，在交通系统的转型中，是政府还是市场有权决定未来的交通系统。第三是责任主体，即谁应当为更可持续的体系负责，哪些个人、团体组织有能力创建可靠的系统。例如，为建设更加可持续的交通系统，不仅要将汽车制造商、政府部门等主体，还可将消费者纳入责任主体的范围。

　　博格纳等人提出，变革性研究有助于更好理解转型的方向性、明确操作的正当性，并且因为引入了多元的视角也有助于确定谁在转型中受益，谁应当承担责任。因此，他们建议学界应更多进行变革性研究。

　　变革性研究直面实际问题

　　有观点将变革性研究定义为“涉及一系列想法、发现或工具，能够从根本上改变现有的重要科学概念、工程概念或教育实践，或者能创建新范式”。尽管在不同的领域变革性研究的定义稍有不同，但核心在于这类研究要么挑战了现有的认识，能影响当前主流研究范式；要么提供了通往新领域的途径，具有创造科学新领域、开发新技术和开辟新前沿的潜力。

　　博格纳在采访中表示，变革性研究由问题驱动，以目标为导向，致力于理解和分析现实生活中持续存在的问题，并通过提出科学的、优化的行动方案以解决这些问题，从而推动实现可持续发展。她认为，与传统研究相同的是，创造科学知识依然是研究的必要条件和根本目的，但仅仅关注这一点是不够的。变革性研究还要创造与社会相关的知识，直接地、有针对性地解决实际问题，整合不同类型的知识和研究方法，探索解决方案，弥补知识与实际的差距。变革性研究挑战了关于知识生产、传播和实践的传统线性理解，从整个系统的角度入手，通过识别系统内需要改变的结构和实践等，探索实际问题背后的根本原因。

　　在解决实际问题时，既要认识到不同的观念、知识和定义十分重要，还要综合考虑在各个方面实现公平，因此变革性研究的另一个特点就是需要与社会各方合作。变革性研究需要与面临挑战领域的前沿工作人员合作，根据持续存在的问题的特点考虑综合性方案，因为复杂的问题无法通过单独的项目、与单独某个部门合作解决。它重视各方合作、分担责任和实际行动的有效性。这种研究实践模糊了不同形式的专业知识之间的界限，同时将利益相关者聚集在一起，对必须采取的措施负责。

　　博格纳说，目前有人反对变革性研究，因为他们遵循实证主义范式，即认为存在一个客观现实，而且可以经由科学研究揭示真相；他们认为学者应该中立，研究的任务是追求真理，而且他们担心变革性研究将替代传统的基础研究。博格纳表示，这种担心是没有必要的，相反，变革性研究可以成为传统研究的补充。变革性研究能以其强大的破旧立新的能力，帮助学者承担起科学的新责任，为公正和可持续的未来贡献力量。

　　人文社科是变革性研究的重要部分

　　变革性研究确实可以应对许多重大社会挑战、改善生活、增强国家竞争优势，但很难要求学者进行更多变革性研究或者识别和资助潜在的变革性研究。因为大多数相关案例都是在工作完成很久之后才被确定为变革性研究，很难提前预料或定义未来的研究是否具有变革性。

　　与计算机和信息工程等领域相比，人文社科领域使用“变革性研究”这个术语的可能性相当低，但这并不意味着人文学科内没有变革性研究。人文社科领域变革性研究的重大影响力在于具有概念化的力量，即能提出新概念。概念可以影响人们的世界观，进而改变人们的行为。因此，人文社科领域的变革性研究虽不如其他领域内直观可感，但亦有重要甚至根本性的影响力。

　　许多学者坚信，人文社科领域能够为变革性研究作出贡献，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提供多样化事实依据。要实现可持续发展，学术研究需要从社会文化和经济等方面提供可靠的事实依据。这种事实依据通常都是可以量化的内容，以统计数据或计算机模型的方式呈现。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能够提供的依据形式更为多样，如结合历史、哲学等多学科的深入案例研究、深刻的访谈调查与思考。

　　第二，反思与批判是人文社科的核心，这有利于揭露现有的不公正问题、道德问题，并能够就许多问题提出警告与建设性意见，有助于变革性研究解决实际问题。

　　第三，变革性研究不仅是知识生产过程，也与视角、情感、价值和社会经验有关，人文社科可以在这方面提供重要支持。人文社科可以帮助人们更好理解研究的目标与价值，并在分析导致系统出现问题的原因，尤其是捕捉动态因素及各因素之间的复杂关系上发挥独特的作用。

　　第四，人文社科领域的变革性研究产生的知识能让人们批判性地思考、反思各个因素之间的相互关系，从而提升人们的综合思考能力，包括应对重大变化的能力，这些都是社会转型所需的素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