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才分类：古代古地图分类的发轫与演变

　　三才分类，中国古代认知客观世界的图像分类体系，分天、地、人三部。每部分门别类，每类分列相应的事物。

　　三才草创，分类不一。《通志·图谱略》有两个分类系统。一是天、地、人三才，依据图像对书籍“有书无图”的实学价值，分天文、地理、宫室、器用、车旗、衣裳、坛兆、都邑、城筑、田里、会计、法制、班爵、古今、名物、书等16类。天文属天部，地理与名物属地部，余皆属人部。每部各类无详细分类，也无图像，这是理论上的分类。二是《记无》《记有》。《记无》是散佚图像，分天文、地理、易、礼、乐、春秋等20类，地图属地理类；《记有》为存世图像，无明确分类，同属三才。古地图包括天文、区划、都邑、路程、名胜等。虽然《通志·图谱略》理论分类、实际分类并不统一，但为以后图像分类提供了操作的框架。

　　分类统一，排序有方。元代无三才分类的图像，直到1609年，明代王圻、王思义父子据图像与六经同功的实用价值，编集享有百科全书美誉的《三才图会》，继以三才框架，分天文、地理、人物、器用、时令、宫室、器用、身体、衣服、人事、仪制、珍宝、文史、鸟兽、草木等15类。这个框架统一了《通志·图谱略》的两个分类系统，即《记无》《记有》的易、礼等经类图像归属文史类，余下分属天文各类。除增加人物、身体外，其余均能与《通志·图谱略》理论上的三才分类对应。古地图也统一到地理类，先《山海舆地全图》《华夷一统图》、明之两京十三省的区划图，次之边、河、江、漕、海各图，次之名胜、关隘、寺庙各图，次之周边国家图，最后为历史、田里、风水等图。这种先世界、后中国、再周边，由今及古的排序方法实承前启后。

　　舆图初现，国家需求。清代内务府造办处舆图房所藏《天下舆图总折》，是以时间顺序对1685—1735年大臣所呈舆图的抄录、汇总。这时以区划为主的舆图，成为以后类图的总称。1761年，舆图房《萝图荟萃》继以三才框架，分舆图为天文、舆地、江海、河道、武功、巡幸、名胜、瑞应、效贡、盐务、寺庙、山陵、风水等13类。这个框架基本脱胎于《三才图会》地理类。除将代表国家层面的瑞应、效贡、寺庙、山陵、风水、盐务单独成类外，还将舆地设计成包括《坤舆全图》、清之行政区划，以及行政区划所辖关隘、路程、寺庙等多种的类图。这与突显清朝皇帝文治武功的武功、巡幸，以及国家祭祀的寺庙类图分类重复。此后清之舆图分类大致如此，不足也相仿佛。

　　综观三才分类体系的演变，特点突出，不足也显。宋代草创，古地图有分类而不统一，有图像而无分类，有分类而不见图像，不便实用查找。明代统一分类的框架，古地图所属地理类，图文并茂，排序有方。不足即是所有古地图都在地理这个没有详细标注图目的大类下，而且还有一些图目需要合并。除天文外，清代舆图多从明之地理类分出。因出于突显国家需求的目的，造成体现地方治理的舆地所属舆图与国家治理的类图分类重复，从此成为古地图分类的难题。

　　二元分类：近现代古地图分类的转型与继承

　　二元分类，民国时期对清之舆图的分类体系，分区域图与类图。而后1912—1949年旧地图被纳入其中，现代学者继之重分古地图。

　　二元初建，地图确立。鉴于清代舆图查找不便，1932年王庸《国立北京图书馆所藏清内阁大库舆图目录》开始按照图性分舆图为区域图、分类图，确立了影响至今的二元分类。这源于清之三才框架：区域继承舆地，以区划为纲，下列路程、都邑等图，路程因之与分类图的驿铺类重复。分类图还包括河流海岸、边防两类。河流海岸整合清之河道、江海两类，边防略同武功。清之三才框架的瑞应、效贡、寺庙、风水等类图，因不接近今之地图被剥离，从而使舆图演变成用传统山水画所绘的古地图。这是近代古地图分类的大事。

　　中外兼蓄，古旧并存。1933年，王庸、茅乃文合编《国立北平图书馆中文舆图目录》在沿袭二元分类同时，采纳西方近代书籍分类体系，遂出现与以往大不一样的类图分类。区域分世界、中国地图：世界地图分总图、亚欧美非澳五洲图；中国地图分总图、各省合图、各省图。中国各省合图、各省图则包括区划、地形、河流、交通等图。这难免与类图中的地形、河流、交通重复。类图还包括天文、山脉、沿海、河工水利、名胜古迹建置、地质、产业、行政、国界、军事、民族、历史12类，内含古、旧地图。1937年《国立北平图书馆中文舆图目录续编》、1997年国家图书馆舆图组编《舆图要录》仍继承二元框架，地图分类大体如此。

　　去旧存古，西学余绪。20世纪50年代以来，古地图分类并不多见，直到90年代后发生变化。1990—1997年，曹婉如等《中国古代地图集》分战国—元、明、清三大册。这是至今古地图编撰最大工程，标志地图整理研究回归古代。这三册都无分类。从明代卷《前言》所列图类，区域图与航海图、海防图、边防图、水利图、历史沿革图、城市图、商路图、山水图等10类，可以看出明代地图分类仍在二元框架。李孝聪开创中国学者大规模整理海外古地图的先河，而影响最大则是2004年《美国国会图书馆藏中文古地图叙录》，前两卷“世界总图、域外图、全国总图、区域地图”，实为区域图；后两卷专题地图“城市、宫殿、园林、陵墓、河流、山脉、海岸”，实为类图。二元分类框架非常明显。在这两部经典著作中，以西方学科书籍分类命名的古地图仍然存在。

　　总之，王庸开创古地图二元分类体系以来，学者多以此为宗。这却未达到查找便利的目的，反而随着古旧地图数量的增加与近代西方书籍分类法的采用，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区域图，仍未解决以区划为主、区划下罗列地图之症，类图则分合不定、表达不清。不仅区域各图与类图分类重复，甚至出现像黄河之不同主题的图被分割到不同类图中。

　　一元分类：未来古地图分类的路径与方向

　　一元分类，种图系列图的分类体系。种图，区域和类图下表现某个主体的古地图。系列图，种图之相同主题的成套地图。这应是将来古地图分类的路径、整理研究可参考的方向。

　　目前，学界关于种图系列图的整理研究少之又少。2004年郑锡煌首开古代城市系列图的先例，2015年华林甫等继之研究晚清直隶、山东两省县级系列图，2021年张萍等随后条分缕析西北古代城市图，2022年李孝聪《古地图上的长城》则是这一领域又一力作。这在分长城图为九边、分镇、战守、修筑工程四个系列基础上，以时间为经、九边为纬，将60余幅明清九边图分系九个边镇。每个边镇图分则独自成系，合则构成一幅幅完整的长城图画卷。这种分类合理、层级简明、查找便利的方法，为古地图分类提供实操案例。

　　据此，宜探讨建立古地图一元分类的理论方法。首先，三才、二元分类的实质，是以类图为基础。类图是各种种图的合称，便于整体上对各种图的初步认识，不利于从个体上对每种图的深入了解。因而要打破以类图为基础的分类。

　　其次，古地图分类重复的主要原因，还在于区域图下除分列区划图外，区划图下又分列所辖境内等不同主体的种图。这无法避免与类图的分类重复。所以避免分类重复的有效方法，就是将区域图中的区划图与其他种图分别独立出来。

　　面对分散的种图，采用同种合并、相同主题归纳、“名从主人”的原则不失为良策。具体言之，将同种地图合并在一起，按照相同主题进行归纳，对于这些同种地图及各主题下的地图，均采取“名从主人”方式命名。

　　兹以《舆图要录》黄河图为例。区域图《黄河流域全图》《宁夏河渠图》《宁夏全省河渠图》《山东上游黄河河势堤工图》《祥符上下汛堤工图》，类图河流水利类《黄河全图》。这同属黄河图，合并、归纳、命名后，分全图系《黄河流域全图》《黄河全图》，河渠图系《宁夏河渠图》《宁夏全省河渠图》，堤工系《山东上游黄河河势堤工图》《祥符上下汛堤工图》。这避免之前框架下分类分散、分类重复、类图图名不详不便查询的弊端。图名命名原则避免了类图表达不清、西方学科命名不适的问题。

　　一元分类的方法不仅适合传统纸质地图的整理与研究，还为古地图数字化的分类瓶颈问题找到了解决方案。今天从纸质向数字化转变的过程中，古地图分类体系并没有与时俱进。有的按照绘制时间、绘制者、绘制区域、版本、语言等要素分类，有的仍采用二元分类体系。虽然凭借数字化技术的强大检索功能，能够将检索对象迅速收集、归纳，但对同种主体不同主题的古地图很难做到一览无余。即使将这些古地图汇集在一起，为了分类合理、层级简明、查找便利，仍然需要数字化之前借助一元分类路径逐步分析。

　　探析古地图分类体系的演变，有利于我们全面掌握古地图所包含的内容。解析古地图分类的理论方法，有助于系统推进古地图的整理研究，深度挖掘古地图的文化内涵。明晰古地图分类的路径，则益于更好建构古地图文化体系,强固当代中国文化根基。

　　（作者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中国藏珍稀黄河古地图整理与研究”负责人、宁夏大学中华民族共同体研究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