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的人
2021年01月08日 08:07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1年1月8日第2086期 作者:章铜胜

  今日大雪。从昨天夜里开始,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我们又遭遇了一个无雪的大雪,对于这样的节气,已不再感到意外了。阴雨的天气里,人坐在班车上,对空调吹出的暖气生出些不太真实的错觉。我并不喜欢这种将自己与节气生硬地隔离开的样子。而此时,车窗外烟雨迷蒙,远山难觅,近树一闪而过,有些突兀,堤下湖水一片,灰白邈远。眼前的色调和景致如此,看上去多少显得有些荒凉萧索,与冬天相近。可我还是希望有一场应景的大雪,它能覆盖眼前的一切,是遮盖,或是包容也好,大雪茫茫,至少是有些可堪入画的意味。

  一场茫茫的大雪,在四季的轮回里,仿佛是一种结束,更希望是一种开始。对于我来说,更多的意义像是一种昭示,或者说是一种提醒。很多时候,我们的日子过得很潦草,要么按部就班,要么匆匆忙忙,在时节的更迭里,始终处于一种被动的状态,很少有心情停下来,看看身边的一草一木、一山一川,看看四时的晴风雨雪,看看每日的光影变化。于是,时光匆匆岁月难居,时间在日复一日里悄然流走。岁月无情,却又有义,它总会在某一个时节默默提醒着我们,譬如这个大雪时节的烟雨,它在我眼前所铺展开来的,更像是一个期待。立冬过了,小雪过了,及至大雪来了,我忽然就盼望下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了。

  以前,我特别喜欢看雪,记忆里的冬天,总是在某一个清晨醒来时,突然发现窗外茫茫一片的白。冬天,赖在温暖的被窝里,被家人叫起床的最好理由,就是今天外面下大雪了。听到这样的消息,我总会睁开眼望一下窗外,如果发现窗前比平时要亮堂一些,便会不顾寒冷,毫不犹豫地爬起床,冲出门去雪地里玩儿。

  外公的家就在长江边,从他家到爬上长江的大堤,不过五分钟的路程。下雪天,我极喜欢这五分钟的路程,顶风而上,独立于江岸之上,看江水昏黄,江岸一白,自有一种豪迈之气。那样的一场大雪,就这样成了我的一个审美原点,寒冷而又清晰地印在了心里。

  彼时,我常去外公家玩。刚开始的时候,即便是大雪天,外公也会陪我到江堤上,陪我在寒风中看一会儿雪。我只是朦胧地记得这些事。不知道那时候,自己在雪中看到些什么,总是莫名地喜欢。等到稍大了一些,下雪天,我仍然喜欢去看雪,有时在山里,有时在野外,有时也在江边,或是湖畔,只是我再也不需要外公陪我看雪了。那些纷纷扬扬的雪啊,在风中漫卷,我是不是也在风雪中站立成了一个大雪纷飞的人了呢?

  有一次,我去看外公,好像是在突然之间,我发现外公的头发、眉毛和胡茬全白了。我愣愣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那一天,不知道我的失态外公有没有注意到,我小心地陪他说着话,以弥补我刚才失态的歉疚。事后,我想起一句话:一个大雪纷飞的人。我想,这句话说的正是我外公,一个在时光里大雪纷飞的老人。

  “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啊”,是木心在《云雀叫了一整天》里说的。读到这句话时,我想起外公,心里很难受,那种没有来由的难受。我甚至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读懂了木心这句话的意思,是否懂得外公经历一生的某些意义。但是,在大雪时节,我仍然盼望能下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盼望在大雪中,从远处走来一位大雪纷飞的人。只是,他没有向我走来,也没有从我的身边走过,他在我的眼前,从一个远处,走向了另一个远处。

  一个大雪纷飞的人啊,他应该在远处,一个我们可见的远处。他如一个隐喻、一种昭示、一个提醒,如匆匆远去的时光,如对于你我来说依旧茫然的节气。

责任编辑: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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