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吐谷浑墓实证中华民族文化交融与历史自信
2022年11月04日 09:21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2年11月4日第2523期 作者:张国才

  202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评选揭晓,由甘肃省考古研究所主持发掘的“甘肃武威唐代吐谷浑王族墓葬群”入选,成为全国关注的焦点。同时还被列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学论坛·2021年中国考古新发现”公布的六项重大考古新发现之一,引起历史学界、考古学界的极大兴趣和关注。

  甘肃武威唐代吐谷浑王族墓葬群为研究吐谷浑文化及王族谱系、葬制葬俗等提供了重要资料,成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重要实证,为中国考古百年华诞增添了耀眼的光彩。

  自清朝同治年间武威吐谷浑墓葬群被人发现开始,考古学界陆续对其进行勘探发掘研究,截至20世纪90年代,在武威南营青咀喇嘛湾唐代墓葬群已出土墓志9合,各类珍贵文物数百件。

  2019年,甘肃省考古研究所项目组发掘了吐谷浑喜王慕容智墓,此墓位于武威市天祝县祁连镇岔山村所在的山顶之上,东距青咀湾、喇嘛湾墓群约15公里,是目前发现唯一保存完整的吐谷浑王族墓葬。2020年,吐谷浑考古项目组对慕容智墓出土文物进行了保护修复,并对出土棺木进行了实验室清理。实验室考古清理保护了该墓葬出土的纺织品、彩绘陶俑、漆木器等各类随葬品800余件,多件为国内同时期相关文物的首次发现。出土墓志一合,慕容智墓志首次提及吐谷浑“大可汗陵”的存在。

  2021年,项目组对新发现的天祝县祁连镇长岭—马场滩3座墓葬进行了考古发掘,墓葬均遭盗掘,顶部坍塌,共出土各类文物290余件,出土墓志一合。

  为了寻找“大可汗陵”,项目组对武威南山南营青咀喇嘛湾、冰沟河与大水河流域约400平方公里的范围进行了系统考古调查,确认吐谷浑王族墓葬共计23座,这些墓葬大部分已清理发掘,共发掘出土墓志11合,各类文物1300多件。根据墓志铭记载,经项目组考古勘察,武威吐谷浑王族墓葬群的布局,可初步分为以慕容智墓为代表的岔山村区(“大可汗”陵区)、以弘化公主和慕容忠墓为代表的青咀—喇嘛湾区(“阳晖谷”陵区)和以党氏墓为代表的长岭—马场滩区(“白杨山”陵区)三大陵区。这为了解和研究吐谷浑文化提供了第一手实物资料,特别是对研究唐代吐谷浑王族墓葬成员的身份及下葬年代提供了可靠的依据。

  “大可汗”陵区:2019年新出土的慕容智墓志内容首次提及“大可汗陵”,这证实了大可汗陵的存在。此“大可汗陵,即弘化公主丈夫慕容诺曷钵陵”。在武威已出土的吐谷浑王族墓志中系首次提及,这一记载打破了武威吐谷浑王族陵区在南营青咀喇嘛湾的原有认识,为学界百年来吐谷浑史研究提供了新证。根据慕容智墓的位置、相关史料记载,对照出土文献,专家判断在武威南山地区,除了“阳晖谷”陵区之外,还存在着一个“大可汗”陵区,慕容诺曷钵就葬在“大可汗”陵区。

  慕容诺曷钵,既是吐谷浑的末代国王,又是吐谷浑被吐蕃所灭后唐封的青海国王,乌地也拔勤豆可汗。他是过渡时期的一个重要历史人物,生前与唐王朝关系密切,是少数民族重要首领。因此唐太宗去世后,把他的石像刻于昭陵陪葬,唐高宗死后又刻于乾陵陪葬,在中华民族史上影响深远。其墓葬的发现及文物保护,具有极大的历史意义与价值。据史料记载,诺曷钵卒于垂拱四年(688),其后葬于陵区,是目前所知陵区最早下葬的王陵。

  慕容智为“大周云麾将军守左玉钤卫大将军员外置喜王”,系慕容诺曷钵第三子,因病于“天授二年(691)三月二日薨”,终年42岁。其去世后按礼制于“其年九月五日迁葬于大可汗陵”,该墓葬是迄今国内发掘的唯一一座保存完整的吐谷浑王族墓,在国内亦属罕见。墓葬出土的大批文物,再现了当年吐谷浑王室的生活情景,对了解认识和研究唐与吐谷浑民族史具有重要价值。

  “白杨山”陵区:共清理三座墓葬,墓葬均为带斜坡墓道的单室砖室墓,其中M1还附带一侧室,甚为独特。墓道内均殉有整马,1—3匹不等,墓室均遭盗掘,顶部坍塌,北侧设砖砌棺床。由马场滩M2出土的开元二十七年(739)《冯翊郡太夫人党氏墓志》可知,该处墓群为唐早中期吐谷浑蓬子氏家族墓地。墓志中有关吐谷浑蓬子氏的记载及各类出土文物,对研究吐谷浑史、唐代军事建制,特别是安史之乱前后唐蕃战争、延州阁门府及“安塞军”的来源等一系列问题具有重要价值。此次发掘进一步丰富了墓群的文化内涵,廓清了墓群的基本布局。

  “阳晖谷”陵区:自1915年弘化公主墓志发现以来,武威南山地区已有10多座吐谷浑王族墓葬及墓志被发现,主要集中在青咀湾、喇嘛湾一带。墓志记载归葬地多为“阳晖谷”,所以这一区域也被称为“阳晖谷”陵区。这是2019年之前,学界对武威南山吐谷浑王族墓葬群的整体认识。陵区共出土9合墓志,据志文记载,明确了其中7合墓志主人与弘化公主有血统关系,即弘化公主、其长子慕容忠、忠妻金城县主、忠子慕容宣彻、忠子慕容宣昌、忠孙慕容曦光、曦光妻武氏夫人。其他2合墓志主人,代乐王慕容明、元王慕容若夫人李深,虽然墓志记载血统关系与弘化公主不明,但据学者研究,他们应该具有血缘关系。如李氏夫人丈夫元王慕容若,应是弘化公主的儿子,李深当为儿媳;慕容明与李深墓葬都与弘化公主在同一墓地青咀湾,应该有血缘关系,不然是不能葬在同一墓地的。

  弘化公主,唐高祖武德五年(622)出生于唐王朝宗室家中,墓志记载为“大唐太宗之女也”,年仅18岁,于贞观十四年(640)在淮阳王李道明及大将军慕容宝的护送下,远离长安与诺曷钵成婚。弘化公主入吐谷浑58年后,在其76岁时,于圣历元年(698)五月三日,因病故于灵州东衙私第,次年三月十八日安葬于凉州南阳晖谷山岗。

  青海王慕容忠,为诺曷钵与弘化公主长子,18岁授左威卫将军,尚大唐金城县主。袭青海国王,乌地也拔勤豆可汗。慕容忠与其母弘化公主同年同月同日死,又同年同月同日葬。墓志所记不同的是:弘化公主“寝疾薨于灵州东衙之私第”,“葬于凉州南阳晖谷冶城之山岗”,即今青咀湾;慕容忠“薨于灵州城南浑牙之私第”,“归葬于凉州城南之山岗”,即为喇嘛湾,两地相隔约5公里。这2座墓为该陵区下葬年代最早的墓葬。

  金城县主李季英,陇西人也。祖开化郡王李文,交州大都督会稽郡王李道恩第三女,封金城县主,永徽三年(652)四月嫁于慕容忠为妻,开元六年正月七日死于部落,76岁,其年八月十七日“合葬”于凉州南阳晖谷北岗。

  慕容宣彻,为左领军大将军,辅国王。祖诺曷钵,父慕容忠。宣彻应为慕容忠次子。于开元元年(713)四月十一日葬于凉州神鸟县。

  慕容宣昌,为政乐王。祖诺曷钵,尚唐大长公主;父慕容忠,尚金城县主。宣昌病逝于长安,年仅26岁。神龙二年(706)九月十五日葬于凉州神鸟县天梯山野城里阳晖谷。

  慕容曦光,字晟。为慕容忠长孙,慕容宣超长子,载初元年七月八日生于灵州南衙,年三岁以本蕃嫡孙号观乐王,十岁号燕王。十四岁入长安,为唐朔方节度副使,兼知部落使、紫金光禄大夫、行光禄卿员外、置同正员五原郡开国公燕王、上柱国。开元二十六年七月二十三日死于本衙,其年闰八月五日归葬于凉州先茔。

  武氏夫人,太原人也,武则天侄孙女。祖武承嗣,为周朝中书令,魏王。父武延寿,皇朝卫尉卿。十九岁(722)与慕容曦光成婚,开元二十三年十月二日死于京兆长安延福里第,终年33岁。开元二十四年十月三日迁葬于凉城南三十里神鸟县阳晖谷。

  李深,陇西成纪人,祖李正明,任灵、原两州都督,永康郡开国公;父李志贞,朝议大夫、延州司马。22岁出适元王慕容若,景云元年五月五日卒,终年43岁,开元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迁葬于凉州。

  慕容明,字坦,昌黎鲜卑人也。年5岁以本蕃号代乐王。永隆元年(680)七月二十七日生于灵州之南衙,开元二十六年十一月十三日死于本衙,终年59岁,归葬于凉州先茔。目前所知,此墓为该陵区下葬年代最晚。

  通过近年来的考古发现,以及20世纪对武威青咀—喇嘛湾吐谷浑王族墓葬群的发掘,在武威南山初现吐谷浑王族墓葬三大陵区,即阳晖谷陵区、大可汗陵区和白杨山陵区。这也整体呈现出吐谷浑王族墓葬“大集中、小分散”的分布特点,以及“牛岗僻壤、马鬣开坟”的墓葬选址特征。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吐谷浑考古项目组,对此墓葬群及周边地区展开了持续的考古调查、文物保护和研究工作,目前已确认吐谷浑王族墓葬共计23座。多项成果开国内考古“先河”,不少文物为国内同时期首次或罕见发现。

  首次发现国内年代最早的唐代白葡萄酒等完整实物遗存。唐人崇尚“美酒盛以贵器”,故去世后在其身旁放置了盘、碗、勺、胡瓶等非常讲究的金银餐饮器具。墓主人生前喜饮白葡萄酒,饮白葡萄酒也是吐谷浑上层人物的生活喜好。亦可佐证,葡萄酿酒技艺经不断改进,在当时已相当发达。同时从另一个侧面印证,唐代的凉州作为河西都会,商业贸易繁荣,葡萄酒交易活跃。首次发现并确认吐谷浑文字。吐谷浑国是由许多民族融合而成,语言复杂,作为统治民族吐谷浑的语言,即属蒙古语族的鲜卑语,是其主要语言。据史籍载,吐谷浑“颇识文字”或“颇识书记”,“乃用书契”。由于吐谷浑大量吸收中原文化,国内汉语十分流行。在新发现的慕容智墓甬道正中出土的《慕容智墓志》左侧面刻有两行利用汉字偏旁部首合成的文字,初步判断为吐谷浑据汉字创造的本民族文字,当然还需要作进一步考究。首次发现唐代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种类多样的唐代丝织品。出土的丝织品纹样精美,有团窠纹、对狮纹、翼马纹、对鹿纹、孔雀纹、麒麟纹,运用了夹缬、扎染、刺绣等丝织品制作工艺。从这些出土器物可以反映出唐时精湛的丝织水平,也可见吐谷浑人在着装、打扮等方面已经完全融入中原汉族,特别是一些王族在着装方面非常讲究。

  武威发现的吐谷浑王族墓葬均是唐早中期墓,具有中原地区高等级墓葬的基本特征,以唐代葬制为主,兼有吐谷浑、吐蕃等文化因素,显示了我国丝绸之路沿线多民族交流融合的历史进程,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重要实证。该墓群的发现,从文字和实物层面,揭示了吐谷浑民族自归唐以后近百年间逐渐融入中华文明体系的历史史实,并反映出吐谷浑人的物质生活、思想观念、文化认同等历史细节的变迁。这些发现,为进一步提高对该墓群文化内涵的认识、推动武威吐谷浑王族大遗址群的可持续发展和文物保护利用奠定了重要基础,为丝绸之路历史文化提供了新的内容,为增强民族文化自信、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了典型实例。

  (作者系凉州文化研究院院长)

责任编辑: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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