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薰琹致徐悲鸿的一通佚简
2022年10月12日 10:19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2年10月12日总第2506期 作者:戚慧

  笔者近来辑获庞薰琹书信一通,《庞薰琹文集》未见收录,其他著作集、年表等亦未提及,当属佚简。兹全文披露,并略加考释。

  1947年1月2日,《华北日报·艺术》创刊,每周四出版,刊头由徐悲鸿题写,同年5月29日,出版至第22期后,因报纸版面压缩而暂作结束。该刊主要撰稿者有徐悲鸿、刘开渠、刘寿增、李桦等,多为北平艺专师生。庞薰琹的这通信便刊于《华北日报·艺术》1947年3月27日第13期,题名为《画家书简》,先照录如下:

  ××兄:

  作人回来描写北平,火炉如何如何烧得人在屋子里出汗,如何如何大家在画模特儿,使人听了神往,而在我听了更有人间天上之感,因为我的心是冰冷的比这严寒的天气更冷,谓到模特儿罢使我想起千万人民如柴的瘦骨,中国在这样的苦难中,而这苦难完全是人造的也完全可以避免的。我——做一个艺人站在艺人的立场上来说:全面的抗战,取消不平等条约等等是我们十余年来时刻所盼望的,因为在种种的压迫侵略之下,文化是难于自由地发展的……现在为着人类,为着民族,为着人民,为着艺术,有多少事情可做要做该做,而我们无法去做,我真是万分的悲愤。想到这许多,我的心是破碎而纷乱。北平来不来,教书不教书,(因为教书并不少我这样一个人,)都觉得是次要的问题。我们需要立即的干,现在的世界第一需要是争取时间,所以目前既无法为人类谋幸福,而在艺术工作方面求多方面的发展,我只能退一步关起门来充实自己,在个人工作方面求其发展。胜利以后为着回家,为着安家,浪费了我无数宝贵的时间,我现在之所以不愿动,也是这个缘故。北平可能来,什么时候能来,那说不定。

  此上即祝 吉

  弟庞薰琹

  二十八日

  与此信同期刊登的尚有徐悲鸿的《造化为师》、宋文的《从艺专画展看国画前途》、叶瑞绂(叶麟祥)的《陶瓷诗话》和刘寿增的《风景画家康斯坦白》等文,以及“三十六年度美术节国立北平艺专师生联合美展目录”,这一期可谓北平艺专的专栏。庞薰琹的《画家书简》在整个版面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根据信的内容,笔者推测“××兄”很有可能是徐悲鸿。1946年6月,庞薰琹由成都返回上海。“暑假期间,徐悲鸿曾来过上海,记得有一次在汪亚尘家,他宣布要去北平,担任国立艺专校长,他请吴作人为西画系主任,叶浅予为国画系主任,要我担任图案系主任。当时吴作人、叶浅予都在座,他把路费交给我们,我事前并不知道这件事。”(庞薰琹《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查《徐悲鸿年谱长编》可知,1946年徐悲鸿应教育部之聘北上,接管北平艺专,于7月17日抵达上海,住在老友汪亚尘家中,7月28日与吴作人等由沪乘轮北上。因此,庞薰琹所说的“暑假期间”当在1946年7月17日至7月28日之间。信中所说的“作人”,无疑指的是吴作人。1946年6月,徐悲鸿曾托李宗津带给吴作人手书一通。据此可知,徐悲鸿在筹备国立北平艺专之初就邀请了庞薰琹、吴作人、叶浅予等人。庞薰琹晚年追忆表示,他虽接受了路费,但对时局还有所顾虑,并未动身,直到北平艺专来人催促,便退还了路费。

  抗战前,庞薰琹曾任教于北平艺专图案系,抗战后迁徙至后方,1942年在重庆中央大学艺术系讲授图案课程,并著有《中国图案集》(四册),对图案研究颇有心得。徐悲鸿对庞薰琹担任图案系主任也是很重视的,他在就任北平艺专校长前后,接受记者采访时曾多次申明“人选方面,现已聘定者,计教务长吴作人,训导长李德三,中国画系主任由徐氏自兼,西画系主任吴作人兼,图案系主任庞薰琹,雕塑系主任王临乙”(参见《申报》1946年8月7日第24596号)。1946年10月21日,《华北日报》刊登了《国立艺专新生今日起注册》的消息,“【北平社讯】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复校工作已筹备就绪。本学年计有学生一百八十余名,计临大分发学生六十四名,新生一百二十余名,定二十一日起开始办理新生注册手续,二十八日上午举行开学典礼,当日即上课。该校全体教师均已到平,图案系主任庞薰琹现在上海,日内北来”。显然,直至北平艺专开学前夕,徐悲鸿仍为他保留着“教授兼图案系主任”的职位。

  庞薰琹在《就是这样走过来的》中追述了当时未赴任的原因。而他写给徐悲鸿的这通信则进一步解释了其中的缘由。信中,他说听到吴作人对北平的描述很神往,而北平画室的火炉却让他想起寒冷天气中千万受苦的人民。他谈到三次悲愤,想要为人类、民族、人民、艺术做些事情也无从着手,面对许多“可做要做该做”的事情却无法去做而感到“万分的悲愤”。他认为此时前往北平教书并非首要选择,目前的首要事情是争取时间,在艺术工作方面进一步充实和发展自己。他提到当前不愿意动的缘故还在于抗战胜利后为复员、安家浪费了无数宝贵时间。早在1945年10月18日,他在致傅雷信中同样表达了渴望安定的愿望,“唯一的希望是能在上海租到一所清静的小屋。我需要清静。八年来我的神经像满张着的弓,沸腾的水,又像弹奏过久的琹弦,确实需要短时期的休息,可是我最大的需要还是要工作,要作画。我希望能立刻开始多年理想的工作”(庞薰琹《蜀中通信:智识阶级的贫困》)。他形容八年的闭塞生活犹如井中之蛙,“只希望快快跳出这口井”。对于徐悲鸿的北平之邀,庞薰琹并未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只是表明也许日后会去北平。在当时的时代环境下,真正做到他所希望的“关起门来充实自己”是很难的,他选择的是“立即的干”。在上海期间,他于1946年11月在震旦大学新礼堂举行了个人画展,展出了七十幅画作,并于1947年加入了进步文化社团上海美术家协会。

  此信所署日期为“二十八日”,无具体年月,大致时间应在1946年下半年至1947年2月间。1947年初,吴作人应英国文化委员会之聘赴英考察美术教育,2月离平抵沪,3月10日由沪飞港转英。结合信中所说的“作人回来描写北平”,很可能指的是他这次的上海之行。据此,笔者推断此信的写作时间为1947年2月28日。《庞薰琹全集》出版工作已经启动,这通佚简理应收录其中。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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