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达(Eugene Albert Nida)提出“翻译就是译意”,是对翻译言简意赅的定义。从表面上看,翻译是不同语言之间的转换;但从实质上看,翻译改变的是语言、文字或符号,保留的是原文的意义。这一点是中外翻译家与翻译理论家的共识。抓住了意义,也就等于抓住了翻译的本质特征。那么意义又是什么?这是让很多语言学家与哲学家感到头疼的复杂问题,至今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虽然意义相当复杂,但简单来说,意义就是形式(能指)与内容(所指)的统一体。说得形象一点,意义就像位于海里的冰山,露出水面的是形式,位于水面之下的是内容。语言形式是看得见的,但其内容是藏而不露的。换言之,形式是表层结构,内容是深层结构。翻译过程就是把表层结构转换成深层结构。
如果说意义是形式与内容的统一体,那么形式与内容的关系就成为翻译转换的关键。关于形式与内容的关系,可以通过核桃和洋葱两种隐喻展现。一种是洋葱隐喻,形式与内容连为一体,舍弃形式,就等于舍弃内容,层层剥皮,剥到最后什么也没留下。一种是核桃隐喻,形式与内容可以分离,敲开外壳,获得果仁,舍弃形式,取得内核。形式与内容的关系有时像核桃,有时像洋葱,翻译时应区别对待,采用不同的译法,从而达到不同的翻译目的。
洋葱隐喻适合文学翻译,形式与内容密不可分,舍弃形式就等于舍弃意义。文学的形式有多种类型,比如搭配、隐喻、象征、重复、文字游戏、双关、句法、格律、陌生化等各种文体特征。从文本类型来看,文学中的诗歌是最讲究形式的一门艺术。在这种情况下,译者要尽可能保留原作的文学形式,以形传神,赋予译作文学意味。
核桃隐喻适合非文学翻译,其语言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形式背后的内容。翻译时可以把形式与内容剥离,通过语言形式理解其背后的内容,然后用得意忘形的方法在目标语中保留原作的意义。核桃翻译追求的是意义对等,而不是形式对等。政治文本中引用的诗句,在翻译时可以不要其诗歌形式,而直接转换成内容。商务文本中出现的一些隐喻,在翻译时可以舍弃喻体,而直接转换成意思。
洋葱隐喻要求保留原作的形式,核桃隐喻允许舍弃原作的形式,这是从文学与非文学的根本性区别角度而言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文学的形式都能完好保留,非文学的形式都可以舍弃。无论是文学还是非文学,当形式与意义一致时,其形式都具有保留的可能性;当形式与意义在两种语言中发生矛盾时,其形式就很难直接移植过来。
在翻译转换过程中,原文意义能否完好无损地移植到译文中?形式的改变是否会导致意义的改变?是否会出现鲁迅说的“削鼻挖眼”,或塞万提斯(Miguel de Cervantes Saavedra)所谓的“如翻转花毯,仅得见背”,抑或钱锺书说的“脱去凡胎,换成仙体”?诸如此类的翻译比喻,让我们感悟到的多为翻译的缺憾与意义的流失。至于钱锺书说的那个比喻,只能是翻译的理想。
翻译转换过程中或多或少会出现各种失真,问题的类型很多,这里重点探讨其中三种。一是机械照搬原文形式硬译,导致译文不可理解。二是舍弃原文形式,导致欠额翻译。三是过于追求形式对等或功能对等,导致译文变味。导致这三种问题的客观原因包括语言的差异、文化的缺失、语境的改变、读者知识背景的差异、翻译的距离等;其主观原因则在于,译者的翻译能力差、跨文化转换意识弱、学养不够、悟性不高、经验不足等。针对这三种问题,这里提出三种对应的解决办法。一是得意忘形法;二是语境关联法;三是创译法。得意忘形法是舍弃原文的形式保留意义的一种译法;语境关联法是为了保留原文有意味的形式;创译法是为了规避假象对等。
得意忘形法。这种译法最早来自佛经翻译,是一种重意轻言的译法,适合核桃型文本的翻译。归纳起来,可以舍弃的语言形式主要包括“假朋友”、习语、谚语、歇后语、特色文化负载词、历史典故等。这类语言形式与内容之间表现为任意性,没有内在的理据性。比如,“饭桶”“半瓶醋”“硬骨头”“豆腐渣工程”“抬轿子”“吹喇叭”“脑子进水”“喝西北风”等说法,翻译这样的语言表达式,最忌讳的就是机械地照搬原文形式,硬译或死译。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不知变通,译文让目标语读者一头雾水,不能理解。一般而言,这样的形式不具有保留的价值,直截了当的办法是摆脱形式的束缚,脱去语言外壳,直接翻译其意义,快捷地实现翻译的交际目的。
语境关联法。如果原文的形式有重要的文化或文学价值,舍弃原文的形式,只达意,不传神,则会导致欠额翻译,从而使译文的文学性大大降低,淡而无味。比如,《红楼梦》中描写王熙凤吃醋的一句话非常形象:“人家是醋罐子,她是醋缸,醋瓮!”霍克斯(David Hawkes)将其译为:They call jealous people “vinegar bottles”, don’t they? Well, she’s not just a bottle-full of vinegar; she’s a storage-jar - a whole cistern-full of it! 通过建立语境关联,霍克斯让读者理解“吃醋”和“嫉妒”之间的语义关系,译文就很传神。这种译法能够保留原文有意味的形式,让读者付出较小的努力而获得较大的语境效果。
创译法。这种译法既不是舍弃原文的形式,也不是通过增加解释性内容或背景知识保留原文的形式,而是在目标语言中寻找新的语言形式传达原文的文学性。创译法既不是直译或异化,也不是意译或归化,也不是直接照搬目标语的替换译法,而是一种打通原文与译文、融通中外的翻译方法。创译法不是紧贴原文的硬译与死译,也不是自由发挥的胡译与乱译。创译法注重形式的传达,但这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创译法也注重意义的传达,但这是一种有意境的意义。创译法是对得意忘形法的超越,追求的是在译意基础上译味与译境。
综上所述,翻译就是译意,意义是形式与内容的统一体,其相互关系可以用核桃和洋葱两种隐喻表达。翻译转换不能机械照搬原文的形式,得意忘形是翻译的基本要求,但对于文学翻译而言,这种译法又会导致译文缺少形象性、艺术性与文学性。翻译的较高境界是译者发挥主观能动性,创造新的表达方式,做到形神兼备。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习近平谈治国理政》英译本质量评价与接受效果研究”(19BYY135)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浙江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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