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数字化赋能教学空间的底层逻辑
2024年02月07日 10:52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4年2月7日第2832期 作者:马飞

  数字时代,伴随着世界向0与1的回归,数字技术已成为塑造与影响社会空间的根本要素,以此为核心的数字秩序、数字空间正在被构建。以ChatGPT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不仅为人类打开了一个丰富多彩、充满创造力而又高效有序的新世界,持续延伸和变更着人类的生存空间,而且不断推动着包括学校教育在内的各行各业向数字空间转移。党的二十大报告将教育、科技、人才统筹部署,明确提出“推进教育数字化”战略目标,未来教育数字化转型与发展将为学校教育教学变革提供强大动力,成为推动构建学校教育教学新生态、新空间、新图景的新引擎。面对教育数字化转型所引发的教学空间场景变革,数字技术缔造的教学空间成为一个平行于物理空间的数字空间。然而,教学空间作为教学活动存在的基本要素,其自身存在形态及其结构对教学变革与发展具有不可估量的影响。虽然教育数字化赋能的教学空间在一定程度上承载着人类对未来美好教育的畅想与愿景,但在数字技术的愿景勾勒下,对教学空间底层逻辑的反思更具实践意义。

  在技术层面,教育数字化赋能的教学空间为教与学构建了一个数字化、智能化、虚拟化的数字空间。数字技术在教育领域的常态应用和深度融合,不断推动着传统意义上“标准化、实体化的教学空间”转向由智能技术支撑的“个性化、数字化教学空间”,以此为代表的翻转课堂、智慧课堂、在线教学、未来课堂等已成为突破传统教学空间的良方,并不断以新的数字技术为动力催生着教学空间场景的创生发展。实质上,教育数字化赋能的教学空间是人类在自身想象力、创造力驱动下,以“技术+”为基础依托,全面贯通物理空间、社会空间和数字空间,实现教学空间的数字技术赋能,由此形成以数字驱动教学变革为核心的空间新图景、新秩序、新范式。它将物理世界中的教育教学资源通过0和1的形式在数字空间中实现再生与再造,这一转化与赋能使教学资源不仅具备现实物理世界的客观性,也具有网络数字世界的灵活性,以此为核心的教学新秩序、新空间得以构建而成,最终实现教学空间场景从物理世界到虚拟世界的数字化再造,从而共同诠释和重构教学活动的空间场景。从空间形态来看,智能技术打破了“教室—铃声”的空间边界,使得原来单一、封闭的课堂空间或教室空间变成了充满数字技术的泛在化教学空间,它既改变了课堂教学“一枝独秀”的传统空间格局,也促使教学空间走向“空间多元化”。毫无疑问,智能技术推动和深化课程与教学变革的现实终不可免,无论我们持有何种观点、立场和方法,任何形式的技术算法、知识图谱、语言生成、空间场景等都可以被迁移到教育领域,对教学内容、教学方式乃至教学空间等带来深刻影响,成为推动或阻碍对教育、教学世界探索的潜流,促使传统教学空间转向数字化教学空间,推动教学空间场景的落地生成。在教学空间发展与变革中,我们还需要思考的是,未来的教学空间变革应该往何处去?教育应该如何应对那些震撼人心的教学空间场景?各类科技巨头的争相布局不免促逼着我们想起赫胥黎笔下的“美丽新世界”,反思教育数字化的空间建构所面临的潜在风险,明确教育数字化赋能教学空间的底层逻辑。

  在认识层面,要认识到技术的喧嚣与愿景背后所隐藏的重要缺失和不确定的伦理风险,警惕热门数字技术对教学带来的空间陷阱。长期以来,在技术理性、功利主义、消费主义等外在利益影响下,现代性教学走上了一条“见物不见人”的实践道路,成为人类被物化、被异化背景下的教学活动。其在割裂教学空间与教学实践内在关联的同时,遮蔽了教学空间的本真世界,使得教学空间内在的生命活力和育人特性无从彰显,以致教学空间被引向一种封闭、僵化、孤立的状态,整体上被异化为单向度的、徒具形式的抽象物化空间,无法直面教学世界的流转变化本性,表现为教学物质空间的对象化和同质化、教学精神空间的工具化和空虚化、教学社会空间的制度化和规训化。这既是教学活动真实的空间性困境,也是教学空间异化的典型症候,其结果必然导致教学空间内在主体性的迷失、隐私性的暴露、不公平的加剧以及人文性的弱化等潜在风险。当前,数字资本主义的技术逻辑越来越表现出对教学空间生产逻辑的“僭越”,其以各种技术形态的符号表象、精神表象来替代或掩盖教学空间的真实存在,导致教学空间的物质属性、技术崇拜和形式症候被空前的放大和凸显,从而束缚教学空间内在人文品质的呈现以及主体价值个性和创造性的张扬。当教育数字化赋能的教学空间被嵌入到良莠不分、鱼龙混杂的虚拟世界中时,技术的“理性”和“科学”属性与教育的“生命”和“精神”属性两相对峙的局面将会再次上演。然而,人们对教学空间的认识要么停留在物质和技术属性层面,局限于现实性和功能性的讨论,要么走向“唯技术论”的极端,以技术的逻辑形塑着教学空间,缺乏教育教学逻辑的考量,淡化了对教学空间人文精神的张扬。

  在实践层面,教育数字化赋能的空间变革需要以“人的存在”为终极之基,以人的“生命存在”为底色,唤醒教学空间对“具体个人”生存与发展的责任意识和终极关怀,以促使教学空间回归本真状态。“人的存在”既是教学活动的基本对象,又是教学活动的终极目标,教学活动不应以培育“生存技能”为目的,而应以提高“生命质量”和培育“生存意义”为目的。教学活动应通过对个体物质性生存、精神性生存以及社会性生存的培育塑造,无限拓展个体的思想世界,使其原本狭窄、单调、无序和不成熟的生存、生活世界逐步敞开为丰富、充盈、有序的生存空间,进而帮助个体开创一个内含真、善、美的生命空间。因此,教学空间作为教学存在的根本性场域,既是教学活动的生存空间,也是一个充满着个体生命、社会生命、生命间际和类生命积淀与转化的互动空间,更是一个充满价值理性和人文精神的意义空间,在本质上还是始终向未来拓展的不断变化形态的物质性、精神性和社会性辩证统一的关系空间。教学空间“以人的生命和为了人的生命”为价值追求,它作为一种特殊的社会空间,洋溢着鲜明的思想智慧、人文精神和生命超越的特殊品质,实现了其在真实的社会场域(空间)中的“育人理想”和“希望所在”。可以说,以“人的存在”来表达和践行对教育数字化教学空间建构的根本性理解,使数字化教学空间的发展回归到“人的存在”及其本质、价值以及生命活力上来,由此形成教学空间“生命自觉”的学术共识,建立和凸显以“人的存在”为旨归的解释原则与理论自觉。也正是以“人的存在”为终极之基,当代中国教育开始走向人的自觉之路。这种回归人本的教育自觉转向是从回归教学开始的,教学从关注外在工具性、知识性、功利性价值转向关注内在人文性、主体性、生命性价值,在深化教学中人的生命自觉的同时,推动和还原了教学活动的本真空间。

  立足现实,面向未来,教育数字化赋能的教学空间变革迫切需要从技术、空间和教学等多角度进行审视,在坚定教学育人立场的同时,既不能让惊艳的技术“裹挟”教学空间,也不能让教学传统的“自负”轻视技术的价值,而是需要以“人的存在”为底层逻辑,辩证分析教学与技术的深度融合,实现智能技术时代教学内在功能与价值的充盈与绽放,最终促使教学空间的育人特性与信息技术走向和谐共生。这就意味着,无论教学空间的数字化、技术化、图像化如何发展与变革,都要时刻慎思“人的存在”这一核心和根本,既要按照教学的本质和规律考量技术介入的限度,也要防止技术对人的异化、支配和奴役,坚守以“不变”应“万变”、以“变”促“不变”的价值立场,紧扣教学的生命本质,实现向善的技术自觉。唯有如此,教学才能在物化社会的一隅,开辟一个超越物质的、纯粹的、直抵人心的、彰显人性的意义空间,最大限度地肩负起呵护个体整全生命、提升个体精神境界以及培育社会情感的责任。唯有凭借“人的存在”,凸显出人的生命、生存之于教学空间的本源性、价值性和优先性,教育数字化赋能教学空间的发展与变革才能借助教学活动给那些无序的、不成熟的以及天真的生命进行赋形与安顿,为其在现实与理想的张力中寻找生命的归宿,为生命开拓出更为广阔、深厚和温暖的生命空间——超越现实空间的精神家园和思想世界,以促使个体自然生命、精神生命和社会生命的发展在人生广阔的天地间朝着正确方向前进。

  (作者系西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张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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