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王朝的国家统治形式是西周史研究的核心内容。传世文献中记载了商周时期曾经施行过内外服制度，但由于各种说法彼此相习又彼此相斥，在古今史学界始终存在争议。近年来随着考古工作以及甲骨文、金文释读工作的进展，内外服制度作为一项历史时期确实存在而非文献虚语的国家权力运行方式，越来越受到学术界的承认和重视。

　　《尚书·酒诰》追述了商代的服制形式：“越在外服，侯、甸、男、卫、邦伯；越在内服，百僚庶尹、惟亚、惟服、宗工，越百姓、里居”，这是商代存在着分工清晰的内外二服制的最早记载。在此后的古籍中，“服”的形式被描述有三服（《逸周书·王会》）、五服（《国语·周语上》《尚书·禹贡》）、九服（《周礼·夏官·职方氏》）等不同形态。其中以《国语·周语上》中“五服”的记载最为完备：“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蛮夷要服，戎狄荒服。”服，事也（《尔雅·释诂》）；事，职也（《说文解字》），也即职事的意思。周人常常将王家事务或邦内事务称“内”，金文能够见到“内史”（裘卫簋）、“内尹”（卣）等职官名称；与之相对，邦外事务虽不直接称为“外务”，但金文中凡出现“四方”等方位名词，所指代必定是王邦之外的诸侯国与四夷之事。因此，服分内外是服制的基本形态。

　　在西周初期，面临着姬周贵族、异姓盟国还有大量殷遗民杂处的政治局势，周人承袭了商人的内服制度，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变革。这一变革主要表现在置奠行为的制度化。商人常常将被征服的民众奠置于王城郊外特定的区域，称之为“奠”“南奠”“北奠”等。周初王朝依循商制在宗周、成周两都附近设置类似的行政区域来奠置降人。与商代不同的是，金文中常常有“王在奠”的政治活动记录，这表明周代的奠地开始承担更多的政治职能。除安置殷遗民这一功能之外，西周中期以后的金文中也出现了周王在奠地分封重要同姓贵族的记载。同姓贵族如井、虢等就在这一时期被分封于奠，形成了奠井、奠虢等支族。因此，以王城百官为中心的殷商时期的内服制，随着周王奠地分封这一行为的制度化、常态化，转变成由奠地方伯与王朝卿士所共同构成的西周内服制度。由于置奠行为制度化是西周内服制度变革的核心机制，因此这一制度可称作“奠服”。“奠”与“甸”字音近可通，后人在文献传写的过程中往往混用，以至于后世将西周时期的“奠服”与《酒诰》等文献中列于外服的“甸”相混淆，遂遮掩了“甸（奠）服”的真正内涵。

　　在武王克商之后，如何统治周公、成王以来奠定的广大疆域，是周人面临的核心问题。面对这一统治形势，周人继承并变革了商人的外服制度。《尚书·酒诰》对殷制的记载中，“侯、甸、男、卫”均属于外服，“侯的本职是为王斥候，甸的本职是为王治田，卫的本职是为王捍卫。‘男’本作‘任’，其本职是为王任事”，四者分领不同的职权。周人将分封诸侯作为外服制度的核心，形成了更加有效的统治。

　　西周时期的侯服通过周王的分封和册命实现，一般以姬姓贵族子弟为主，最典型的侯服诸侯国即分封于东方的齐、鲁，北方的燕、邢，南方的曾国等。出土材料也提供了过去文献中未曾记载的几种侯服，最为典型的是2002年公布的士山盘铭文。盘铭记载了周王派遣官员士山监督诸侯侯向鄀、荆等方国征收贡纳的史实，铭文直接揭示了“周王朝对于那些偏远地区的方国统治模式”，铭文同时也记录了侯服与被统治方国的具体义务，即“大虘”（即藉田）、“履”（勘定地界）、“六孳”（贡纳谷物）。由此可知，西周命“侯”，本质上是让侯在地方上形成统治圈，以区域地方管理者的身份管辖周边方国部族；而这种管理制度同时受到周天子派遣官员的监督，这样一套缜密的体系能够让地方的物产资源、粮食贡纳等及时有效地输送到周王畿，实现王朝对地方的有效管理。西周王朝为有效管控外服侯国，会通过设立诸监、册命侯国主要卿士的办法实现对其监督和管控。2010年，山东高青陈庄出土的引簋铭文记载了周王册命引“司齐师”，即管理齐国军队。结合史密簋铭文师俗“率齐师”“伐长必”的记载，表明周王室对外服侯国的制约是这一制度的重要补充。

　　重要的异姓方伯周人一般称之为“宾服”，在《周礼》等文献中记载为“绥服”，这是取义“宾贡天子、怀来远人”的含义。通过兮甲盘等铜器铭文的记述，可知东南地区的部族方国“不仅如古文献所说要向周王室缴纳上等丝帛及以地方特产为主的贡品， 而且还要缴纳禾谷并定期为周王室服役”。“要即约也”（《广雅·释言》），因此周人将东南方的各部族方国概称为“要服”；与之不同，周人将西北方部族称为“荒服”，在史籍中荒服进贡极少，这是由于偏居西隅、物资贫乏的缘故。以侯服为中心，统御宾服，统治要服、荒服，这就构成了西周时期的外服制度。

　　比之商代外服“侯、甸、男、卫、邦伯”这种较为松散的管辖模式，周人的外服制度无疑更加具体。王朝、内服—外服侯国—地方部族的三级统治模式有效地维持了西周王朝的统治，也展示出西周的服制特别是外服制度已经突破了商代以血缘为核心的政治体系，开始具备了地缘统治方式的形态。西周时期内、外服制的变革有效地巩固和促进了周王朝的统治，在王朝的历史上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本文系国家哲学社会科学重大攻关项目“关中地区出土西周金文整理与研究”（12&ZD138）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