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民间故事中的隐喻肌理与生态叙事
2024年02月05日 10:07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4年2月5日第2830期 作者:马俊杰

  文本肌理(texture)一直是系统功能语言学研究的主要话题。近几年,认知诗学家提出并关注文本肌理研究,尤其是文学文本的语言肌理研究成为当下研究的热点话题。本文通过梳理认知诗学中的文本肌理研究,在讨论隐喻肌理与文本意义体验的基础上,以隋唐民间故事作为语料,分析隋唐民间故事中的隐喻肌理与生态叙事,旨在助推认知诗学在国内的发展。

  认知诗学中的文本肌理

  认知诗学是“融认知科学、认知心理学、语言学、文体学和20世纪文学批评理论和方法于一体的跨学科研究”(封宗信语)。斯托克维尔(Stockwell)于2009年在《文本肌理:关于阅读的认知美学》一书中提出文本肌理这一术语,即读者对文本性(textuality)的经验感受分析。近几年,认知诗学研究出现了文本的语言肌理研究的新趋势。这一研究趋势旨在弥补以往研究“不关心文本意义,只关注文本情感效果分析”(Stockwell语)之不足,更加关注文本构式(text construction)如何影响我们理解和体验(experience)文本意义(Harrison语)。斯托克维尔分别在2015年和2019年的《认知语言学手册》和《认知语言学:语言学分支概述》中对认知诗学研究进行了回顾、总结和展望。他认为,以往认知诗学研究忽视了对文学文本的语言肌理研究。他提出:“目前,认知诗学本体研究领域正在兴起的‘工程’之一就是回归认知语言学本体。”据此,他进一步指出,认知语言学中的认知构式语法,尤其是兰盖克(Langacker)的认知语法为长期在韩礼德系统功能语法框架下文学文本的语言肌理研究注入了新鲜血液。概言之,最新的文学文本语言肌理研究主张将文本意义和文本性的经验感受结合起来,关注文学文本构式如何影响我们理解和体验文本意义。较早期单纯的文学文本肌理研究只注重情感分析,不注重文本意义分析,最新的文学文本语言肌理研究又向前推进了一步。认知语言学中的认知构式语法和概念隐喻等理论,为文学文本语言肌理研究提供了新的理论分析工具。

  隐喻肌理与文本意义体验

  文本、文本性和文本肌理是认知诗学将文学文本的诗学分析拓展到了认知美学领域的三个核心术语。根据斯托克维尔的界定,文本为“人们根据大脑、身体和经验创造出的客观实体”。据此,文本是一个语言实体,其中的成分(element)相互连接或模式化,并且具有连贯性。因此,文本可以看作是“由语言之‘线’(thread)编织而成一个具有分析性、逻辑性和理论性的关系‘网’”。文本性则指“文本中显而易见的文体模式(stylistic patterns),它是作者和读者认知机制运作的结果,即二者交互的结果”。文本肌理指“读者对文本性的经验感受”。认知诗学对文本肌理的这一界定,为探索文学文本的文体模式和读者之间的互动体验方式提供了新视角。具体来讲,读者对文本肌理的文学体验依赖于不同认知文体模式之间的瞬间转移或转变。文本肌理的认知诗学阐释,就在于尽可能准确地捕捉和描述这些转移或转变瞬间所带来的认知效果。

  隐喻肌理是读者体验文本,即对文本性经验感受的主要吸引点(attractors)之一。它导引读者实现从始源域到目标域的注意力转移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读者同时体验两个不同文本空间,即始源域和目标域同时得以体验,注意视点同时淡出淡进,构成了前景—背景关系。由此可见,文本的注意肌理和隐喻肌理之间具有内在关联性,即隐喻肌理本质上也是一个注意肌理,也是一个注意力的聚焦和转移问题。斯托克维尔概括了三种注意肌理的生成方式:(1)注意力的推进或缩出(zoom in/out);(2)注意实体(object)的状态改变(state change);(3)新注意实体对先前注意实体的堵塞(occlude)。这三种方式都可实现注意力的聚焦和转移,并产生前景化这一凸显(strikingness)认知效果。很显然,隐喻肌理属于第三种生成方式。因为隐喻的始源域和目标域为不同的注意实体,在读者注意力聚焦和转移的过程中必然会遭到目标域这一新注意实体对始源域注意实体的堵塞。

  隋唐民间故事文本中的隐喻肌理

  《中国古代民间故事长编》(隋唐五代卷)共计有523则隋唐民间故事,经语料加工和分析,隋唐民间故事富含隐喻,其中有101个生态隐喻。生态隐喻传达出古代劳动人民对其他生物以及生存世界较为朴素的认知。如在《流槎上天》这一则民间故事中,天上星宿变化的轨迹被看作航海人在海上移动的轨迹,体现了古人对天象的初步认识。此外,也反映了古人对自身民族起源所进行的探索以及思考。这些积极的思考蕴含着古代生态思想的本质。如《朱蒙》和《突厥》这两则民间故事以人为目标域,动物或自然事物为始源域,意在表达人类起源于动物或者太阳等自然界事物。此类认识传达了万物同根同源的生态观念以及人与自然相通相感的朴素生态观。就故事语篇特点而言,隋唐民间故事将整个语篇投射到目标域,以便于说明理解语篇所表达的主题以及道理,多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观,以及人类对自然生物的敬畏与欣赏。如《鹿救生》和《施鹿林》两篇民间故事讲述了鹿的美好品质——无私奉献,将这一品质投射到目标域中,劝导人们要常怀渡人之心,反对人类中心主义。鹿作为非人类生物,尚且怀有高尚的品德,况且人类呢?万物有灵,在思考认识人与自然关系时,应将人与其他生物以及自然作为统一和谐的整体来考虑,建立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生态关系。

  隋唐民间故事中的生态隐喻通过呈现人类对自身起源、天象变化、其他生物与人类关系,以及自然灾害的认识,阐述了人类并不是自然的掌控者。所有生物都是生态系统的一部分,共同构成了多样性的生态系统,凸显了非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如《元无有》这一则隋唐民间故事讲述了唐代宝应年间,元无有在扬州郊外遇到了四个奇特的人,他们在清风明月之下相互吟诗咏史,表达各自的愿望。然而,后来元无有发现,这四个人并非人类,而是四个物品的化身。故事文本通过转化和想象等吸引点引起读者注意力的聚焦和转化。这主要体现在物品的转化和想象的力量上,即四个奇特的人原来只是普通物品的转化,是元无有的想象力赋予了它们生命,这正是文本中隐喻肌理使然。故事文本通过这种注意力的聚焦和转移,为读者阅读故事提供了丰富的经验性体验,带来一种独特的认知效果。

  一言以蔽之,隋唐民间故事中的隐喻肌理分析在揭示读者认知机制的基础上,有助于提升读者对文本性经验的感受,可为文学阅读研究提供一种新的分析路径。隐喻只是文本肌理的形成机制之一,认知语言学中的认知构式语法等理论也为文学文本语言肌理研究提供了新的理论分析工具,未来可就此展开研究,为文学文本阅读分析提供认知理据,推动认知诗学和认知语言学理论的融合走向深入。

  (作者系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张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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