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道自君闻 师训切敦行
2024年01月08日 10:49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4年1月8日第2810期 作者:刘晓静 白洁

  江明惇,中国民族音乐理论研究领域的奠基者之一。他长期在中国民族音乐领域探索深耕,学养深厚、知识渊博,其研究成果惠泽学界、启明方向,为中国民族音乐理论研究奠定了基础。他的成长与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的启蒙者和引路人——著名音乐史学家、理论家和教育家沈知白(又名君闻,敦行)先生。江明惇自幼接受沈先生的教导,在其人生历程和学术生涯中,沈先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对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启蒙

  江明惇出身宁波奉化江口的文化望族和革命世家。其父江闻道于1918年远赴日本求学,在日本受到马克思主义的影响,于1928年归国后加入中国共产党。母亲沈德均出身江苏的文化世家,爱好音乐,善遣音造曲。赵朴初、沙孟海、姜椿芳、内山完造及鲁迅夫人许广平等,都与江闻道夫妇往来甚密。在这样的家庭成长起来的江明惇,从小就具有爱国主义情怀。

  江明惇自幼喜欢唱歌,六岁时,父母觉察到他在音乐方面颇有天赋,遂让他跟随沈知白先生学习钢琴与和声知识。江明惇8岁时便用稚嫩的手法创作了很多中国风格的钢琴小曲。1946年夏,著名作曲家阿隆·阿甫夏洛穆夫邀请郭沫若、田汉、夏衍、周信芳、江闻道夫妇等50余位文化界人士,为郭沫若的长诗《凤凰涅槃》所谱写的歌剧音乐进行试演。8岁的江明惇登上舞台,演奏了自己作曲的音乐小品《猎人与老虎》,用钢琴生动地描绘出猎人和老虎两个形象,并模拟了猎人追捕老虎的场景。众人惊叹小明惇的音乐天赋,有人提出应该把他送去苏联系统地学习音乐。但沈知白先生对江明惇父母意味深长地说:“孩子太小,送到苏联去虽然可以学到很多技术,但是一个人如果过早离开祖国,他的民族气质、民族感情都会淡漠,我们要培养的不是一个钢琴手,而是一个民族音乐家!”此言深深触动了同样有爱国情怀的江明惇父母,他们接受了沈知白的建议,邀请沈先生来家里。江明惇给沈先生恭恭敬敬地三鞠躬,正式拜入师门。沈知白几乎每周都会来江明惇家中给他上课,亲自教他音乐曲式、和声及作曲。儿时的江明惇根据儿童画册的故事,凭想象写了《大西瓜》《快乐的村童》等多首钢琴小曲。上课时沈先生总会让江明惇先演奏自己的作品,并结合作品逐一讲解曲式、和声和对位等乐理知识。沈先生说,弹钢琴的有两种人:一种是艺术家,一种是匠人。有的人非常用功,但只是练手指技巧,文学、艺术方面的修养很差,结果手指动得很快,艺术性却不高。这种矛盾在学音乐初期还看不出来,但学得深入了,艺术表现就上不去了,这样是不行的。沈先生注重音乐素养的培养,凡是江明惇弹奏或听过的音乐,沈先生都会为他讲授音乐史等方面的知识。江明惇在演奏或欣赏乐曲时,经常会联想起那些音乐家的故事,就更能领会音乐的意境了。

  为了提高江明惇的钢琴技艺,沈先生先后介绍了上海著名钢琴专家,如达克莱夫人(法)、张佩琴、马虚若、辛格尔(俄)、勃朗斯坦夫人(俄)等人教授他钢琴。沈先生经常在课后与江明惇的父亲喝茶聊天,谈论音乐、艺术等他们共同热爱的话题。童年的江明惇对中国传统艺术也非常痴迷,凡有剧团来沪,江明惇就求着长辈带他去“过眼瘾”。沈先生也经常带童年的江明惇去看戏,边看边讲解戏曲中唱段的特点和表演程式。周信芳、盖叫天、叶盛章等艺术家的名字,都深深印刻在江明惇的心中。《徐策跑城》《萧何月下追韩信》等经典段子,他至今耳熟能详,信“口”拈来。

  引路

  1956年,江明惇作为上海音乐学院附中的首届毕业生,免试进入上海音乐学院本科作曲系学习。大学时,江明惇听到一些外国歌剧后,萌发了要把中国戏曲和外国歌剧结合起来学习的想法,并希望沈先生能亲自指导。沈先生很高兴,建议他系统学习西欧歌剧的历史。一次,工作繁忙的沈先生拿了一本厚厚的外文《歌剧史》来到江明惇家中,他打开精装的硬封面,简单地介绍了作者和全书的概况后,流利地用中文边译述边讲解,江明惇全神贯注地听课并紧张地记录着。随后几个月,沈先生每周日上午都会来到江明惇家中,为他系统讲授西欧近代歌剧的萌芽、形成和发展过程,用比较的方式解析其与中国传统戏曲各自不同的特点和相互联系,开阔了江明惇的学术视野。

  1958年,江明惇读大二时,上海音乐学院恢复建立“民族音乐研究室”,沈知白担任上海音乐学院民族音乐系和民族音乐理论系主任。他以学贯中西、神韵古今的大视野,逐渐完善了民歌、器乐、曲艺、戏曲“民族音乐四大件”的专业课程设置与民族音乐学理论构建,为中国传统音乐的学科构建勾勒了蓝图,奠定了中国传统音乐学科布局与人才培养方向。当时的江明惇在作曲系学习,各类专业课都非常出色,他的目标是成为一名人民作曲家。民族音乐研究室恢复建立后,学院决定抽调江明惇、滕永然以及民乐系的李民雄去民族音乐研究室工作。刚投入民族音乐研究工作,江明惇既兴奋又有些茫然。沈知白先生语重心长地告诉江明惇,搞作曲的更应该打好民族音乐的底子。中国音乐与西洋音乐是有共通之处的,但也有很大差别。搞民族音乐的必须把中国和外国的东西都学通、学透,才能把西洋理论用到整理研究民族音乐上来。如果只是一知半解,只找出二者外在的联系,拿外国的理论来硬套,常会闹出“削足适履”“圆枘方凿”之类的笑话来。此后两年的大学时光,江明惇谨遵先生教诲,一边在民族音乐研究室工作,一边继续完成作曲系的专业技术理论课,把自己学到的西洋作曲技法应用到民族音乐研究工作中,为民歌配伴奏,用民歌素材创作和改编歌曲,用民族乐器改编钢琴曲等,中西音乐在他的作品中得以融会贯通。

  沈先生对江明惇的教导,滋养了江明惇整个音乐生涯。沈先生在江明惇童年时介绍他跟随勃朗斯坦夫人学琴,少年时送他去“行知艺术学校”音乐组学习,大学时则始终义务担任他的作曲技术理论教师,举荐他成为范继森先生钢琴班的学生,在他走向教学研究生涯后更是不遗余力地教导他、提点他。

  “师恩高厚, 教泽深长。”沈先生的谆谆教诲,江明惇一生铭记在心。他在《辛勤的播种者》(收录于《沈知白音乐论文集》)中写道:“种子播进了大地,总是要发芽、生长的,当它们在阳光下舒枝展叶,长成了大树,组成了森林,也不会忘记辛勤的播种者。我希望那绿色的林涛,能成为一部反映生活和人生的交响乐,以它的真挚深情,表达对播种者们的崇敬与怀念……”

  (作者单位:山东艺术学院;曲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济宁学院音乐学院)

责任编辑:张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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