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颂古诗的创作理念与艺术特征
2021年09月01日 08:53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1年9月1日第2242期 作者:潘婷 侯本塔

  除了佛教偈颂韵散结合、雅俗统一的普遍特征外,各派禅师的颂古诗还具有各自不同的创作理念与艺术风格。具体来说,临济宗颂古诗以“明白晓畅”为追求,写作风格大都质朴自然;云门宗颂古诗主张“绕路说禅”,措辞用语相对较为华丽;曹洞宗颂古诗则力求“不犯正位”,在具体写作中常常运用反常话语及偏正意象,展现出格外玄谈之风。

  颂古诗在本质上是对禅门公案进行的赏析与评议,也是最具禅宗特色的诗歌样式之一。该文体首创于北宋临济宗禅师汾阳善昭,后来得到云门宗、曹洞宗等各派禅师的广泛效仿。除了佛教偈颂韵散结合、雅俗统一的普遍特征外,各派禅师的颂古诗还具有各自不同的创作理念与艺术风格。具体来说,临济宗颂古诗以“明白晓畅”为追求,写作风格大都质朴自然;云门宗颂古诗主张“绕路说禅”,措辞用语相对较为华丽;曹洞宗颂古诗则力求“不犯正位”,在具体写作中常常运用反常话语及偏正意象,展现出格外玄谈之风。

  临济宗:明白晓畅、质朴自然

  临济宗禅师汾阳善昭最早将禅宗公案及其诗体解说词合称为颂古,并作《都颂》称:“先贤一百则,天下录来传。难知与易会,汾阳颂皎然。空花结空果,非后亦非先。普告诸开士,同明第一玄。”(《汾阳无德禅师语录》卷二)以“皎然”之词让后学明白“第一玄”的道理是汾阳颂古诗的创作旨趣。换句话说,他主张采用明白晓畅的语言进行禅门公案的阐说。比如他为“达摩安心”公案所作颂古诗称:“九年面壁待当机,立雪齐腰未展眉。恭敬愿安心地法,觅心无得始无疑。”(《禅宗颂古联珠通集》卷七)前三句是对公案内容的简要复述,最后一句则直接讲出了“无心始安”的禅学义理,文风总体显得较为朴实。正如《补续高僧传》所说,汾阳颂古诗“一拈一举,皆从性中流出,殊不以攒华叠锦为贵”。

  受汾阳善昭的影响,现存颂古诗较多的临济宗禅师如大慧宗杲、龙翔士珪、白云守端、虚堂智愚等人,也将清晰揭示公案含义作为首要创作标准,因而在遣词造句上并无刻意修饰。如大慧宗杲禅师为“赵州金佛”公案所作颂古诗说:“九十七种妙相,顾陆笔端难状。赵州眼目精明,觑见心肝五脏。”(《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十)大慧禅师直接夸赞赵州禅师眼目精明,称其能够明见诸佛妙相的实质,从而远超六朝画家顾恺之、陆探微的见地。又如龙翔士珪禅师为“二祖求法”公案所作颂古诗称:“二祖当年立少林,满庭积雪到腰深。叉手当胸无一事,不求不觅不安心。”(《古尊宿语录》卷四十七)该诗前半部分是对慧可雪夜求法之事的复述,后半部分则直接道出不起分别心、莫向外求的禅学理念,可以说与汾阳善昭为该则公案所作的颂古诗一脉相承。这种通过颂古诗对禅门祖师进行赞颂或将公案义理直接讲出的做法,势必导致诗歌语言象征性、多义性的缺失,从而形成缺少文采、语词质朴的诗歌风貌。

  值得注意的是,临济宗颂古诗的上述特点与其“触目是道”的禅学观念以及“峻烈活泼”的宗风面貌同样密切相关。所谓“触目是道”,指的是眼前所见一切均为清净本性的自然显现,这决定了临济宗颂古诗明白晓畅的创作理念;至于“峻烈活泼”,主要是说采用峻捷手段自由地接化后学、复活本性,这为临济宗颂古诗带来了质朴自然的语言风格。

  云门宗:绕路说禅、文彩焕烂

  在云门宗颂古诗中,北宋禅师雪窦重显的《颂古百则》最具代表性,他也因此被后人称为“颂古之圣”。对于雪窦禅师的创作理念,圆悟克勤禅师曾将其总结为“绕路说禅”,即避免从正面直接阐说公案,而是利用汉语的多义性与指向性从侧面进行公案含义的暗示。比如雪窦禅师为“云门一宝”公案所作颂古诗称:“看,看!古岸何人把钓竿?云冉冉,水漫漫,明月芦花君自看。”(《碧岩录》卷七)所谓“云门一宝”,原用以代指真如佛性,因而云门禅师在公案中称其具有至大无外、以小纳大等方面的特质。雪窦颂古诗则完全脱离了对公案本身的叙说,而是以云水弥漫、花月相映的三句景语指引读者去自行体悟,这可以说是“绕路说禅”的绝佳注脚。

  可以看出,雪窦颂古诗与直接揭示公案含义的临济宗颂古诗大相径庭,自然也就对诗歌语言提出了新的要求。其中,最值得注意的便是景语的大量使用。这里再举一例,如其为“盘山垂语”公案所作颂古诗说:“三界无法,何处求心?白云为盖,流泉作琴。一曲两曲无人会,雨过夜塘秋水深。”(《碧岩录》卷四)雪窦禅师并没有对“何处求心”之问进行回答,而是借用夜雨后的秋塘深水暗示万法一如、不可意释,他也因为此诗被后世认为具有“翰林之才”。除雪窦重显之外,云门宗禅师法昌倚遇、慈受怀深等人的颂古诗也都有文彩焕烂的倾向,以至于受到后人的批评。如临济宗道颜禅师称其“以文彩焕烂相鲜为美,使后生晚进不克见古人浑淳大全之旨”,(《禅林宝训》卷三)心闻昙贲禅师也认为“雪窦以辩博之才,美意变弄,求新琢巧,继汾阳为颂古,笼络当世学者,宗风由此一变矣”。(《禅林宝训》卷四)实际上,这种以形象思维暗示禅理的公案解说方式,非常符合“不立文字、以心传心”的禅学理念。进一步地说,云门宗颂古诗“绕路说禅”的创作理念不仅是解说公案的方式方法,“文彩焕烂”的语言风格更相当于在公案之外另设一重关,从而发挥出引领后学悟道的现实功用。

  曹洞宗:不犯正位、格外玄谈

  相对而言,曹洞宗颂古诗的创作理念与云门宗有一定的相似性,它同样并非依着公案内容进行直接阐说,而是在某种程度上给读者留下了联想空间。关于曹洞宗的这一特点,慧洪觉范禅师将其归结为“不犯正位”,即采用间接的、非线性的思维方式对公案进行侧面阐述。至于语言风格方面,曹洞宗颂古诗虽然也像云门宗颂古诗那样并不缺乏文采卓越的语句,却更加注重对反常话语及偏正意象的运用,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天童正觉禅师。就反常话语来看,天童颂古诗有“云犀玩月璨含辉,木马游春骏不羁”“夜明帘外兮风月如昼,枯木岩前兮花卉长春”(《宏智禅师广录》卷二)等语句,均展现出有违生活常识、矛盾不可化解的面貌,这其实象征着超越世俗认知的禅悟境地。再就偏正意象而言,天童颂古诗有“夜水金波浮桂影,秋风雪阵拥芦花”(《宏智禅师广录》卷二)等句子,其中“桂影”与“芦花”之语,便是象征本体与事相的偏正意象群,这主要根植于曹洞宗“五位君臣”的偏正回互观念。总的来说,曹洞宗颂古诗与云门宗颂古诗“以景语表道”的做派较为不同,展现出超越理性与逻辑认知的格外玄谈之风。

  作为禅宗公案的诗体解说词,颂古诗在阐说禅门义理和接引禅宗后学等方面的重要性自不待言,其现存数量同样也蔚为大观。本文对临济、云门、曹洞三家颂古诗的创作理念与艺术风格进行考察,可以说是对禅宗颂古诗的派系特征所进行的研究。除此之外,各派禅师的颂古诗还展现出较为独特的个人风格,从阐释思维、写作技法及遣词造句等方面进行颂古诗的个案研究,还有待进一步的深入。

  (作者单位:云南大学昌新国际艺术学院、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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