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母慈重,使人悲不任
2021年03月12日 09:44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1年3月12日第2124期 作者:仇士鹏

  看电影《你好,李焕英》之前,朋友就提醒我带好纸巾。他说之前没想到会痛哭不已,结果看完后满脸狼狈。
 
  这是一部以喜剧为形式、悲剧为内核的电影。主角贾晓玲在生活中从来没给母亲长过脸,备感自责。因为一场车祸,母亲重伤住院,而她意外地“穿越”到母亲的青年时期。她竭力想要让母亲高兴,但最后发现,母亲竟也“穿越”了过来,默默配合、支持着她,一起卖力演出。这场“穿越”最终并没有改变母亲撒手离去的结局,却让贾晓玲所有的无法释怀像一滴泪珠,哭了出来,也落了下去。
 
  作为观众,我看电影时和很多人一样,泪眼婆娑,但这种沾满涕泪的情绪却略有不同。与其说是感动,不如说是接过了贾晓玲放下了的悲痛——遗憾、愧疚、怀念与无能为力。因为电影散场后,他们可以乳燕归巢,把悲伤转换为温情,与母亲紧紧地拥抱,而我只能被伤怀冲走,任北风呼啸,直到那块翻滚过天涯的枯石被时间放在了断崖边,轻而又轻。
 
  所有经历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人,都会有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悲痛。贾晓玲其实是幸运的,虽然她并没能挽留住母亲,但她积压半生的愧疚与纠结却在这场“穿越”中得到了释怀,那些没能对母亲说出的千言万语也得到了母亲亲口解答。而我,还有一大堆无法画上句号的句子正如鲠在喉,无数刺痛神经却无法拔除的回忆正如芒在背。那些枯萎的叶子永远无法落地,那些入夜后的天空永远等不来白昼。
 
  我没有见过母亲年轻时的样子,我也没有见过母亲在最美年华的样子,我只见过她成为老母亲之后的样子。可再一眼,便是永别。
 
  “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这是电影的落脚点,也是人世间流传了千年,却总以姗姗来迟的姿态出现的绵绵之恨。
 
  事实上,生死离别之痛永远无法得到救赎。因为时光无法逆转,因为生命注定有限而孤独。时间只能将它闲置,并不能将它抹平、泯灭。因为它并不属于伤疤,而是属于心跳。只有借助祈愿与虚拟,才能在生命之外构建一片宁静的时空,像琥珀一般留存所有的美好与遗憾,让一棵老树扎根其中仍能拥有春天的形影。就如影片导演贾玲所说的,这个电影让她把自己的心掏了出来。这或许也是艺术之于生命的价值,在提炼中宣泄,在宣泄中回望,再在回望中沉思,才能在雨后把蔚蓝归还给天空,在冬末把绿色归还给尘世。艺术就像一口井,等到泪水补满了地下水,井中便涌出了水,有着柔软的甘甜与清凉的晶莹。
 
  在电影中,有一个让人深思的情节。当贾晓玲回到了过去,一度面临着一个重大的选择:是让母亲按照既定的命运与贾父结婚,还是帮忙撮合母亲与厂长的儿子?如果是前者,那么母亲便要承受余生无数次的失望,而选择了后者,贾晓玲可能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毕竟当李焕英与另一个人成婚,贾晓玲就必然不复存在。
 
  如果把自己代入,我会怎么选择?当现实中的母亲躺在病床奄奄一息,我们牺牲自己便能改变她的人生,不仅能延续她的生命,还能让她过上令人艳羡的生活。这样的决定,只在一念之间,有时,却也需要一场大醉、一场大雨、一场死寂的沉默才能做出。
 
  这牵扯到生命存在的意义。我们究竟是为了自己而活,还是为了别人而活?在亲情中,牺牲自我,成全另一方是一种传统的逻辑。只是往往父母是牺牲的一方,而子女是受益的一方。他们用自己的今天养我们的明天,无论我们是低矮的灌木,还是参天的巨树。
 
  如果我是贾晓玲,该如何选择呢?或许,这个问题本就不存在答案,又或许,它也从来只有一个答案。“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我也愿意为你交还所有,成全你的碧海蓝天。
 
  只是对于父母而言,无论生活是灰头土脸还是光彩照人,他们都不会觉得过得不好。他们总是把子女珍重地放在手心,用爱画下一个圈,把我们生命的外围和全部的地平线都囊括其中。所以,李焕英最终还是选择了贾父,相对于自己,他们更希望的还是子女的健康与幸福。恰如那一声“我宝儿”,像是孤鸿,划破了长天。
 
  电影里让我印象最深的,便是李焕英说的一句话:“她让我高兴来了。”那一刻,爱的双向对流同时抵达了对方,哭与笑的定义失去了边界,所有的答案立时都被淹没,只剩欣慰与满足,在岁月的断流中安抚了所有的汹涌与沉静……

责任编辑:宗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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